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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鸟冰层和鱼
    戴毡帽的是个身着怪异的年轻人,他摸着自己的胡子,摘下了毡帽,七八根原本拢在帽子里的小辫子,便垂落而下。
    年轻人名叫皇甫,是从西蜀之外来的,不知道为何,昨日却跟随杨胡子进了帝都,郭小九心里猜测,应当和马车里的那个人有些关系。
    “来了?”郭小九转身,他瞧着皇甫,皇甫也打量着他。
    又经过了许久,这才互相向着对方走去,就像寻常的朋友见面,可他们并不算上的朋友。
    甚至是敌人,他们唯一的交集,是在陇东城城头之上,皇甫欠着郭小九一顿酒。
    今天不知道,皇甫是不是来还上次欠的那顿酒。
    “没有想到哦,能在这地方见到你吆。”皇甫说话依旧怪里怪气。
    此时,两个人已经直面,皇甫个子矮一些,不过发髻扎的很高,粗略一看,倒是跟郭小九身高差不了多少。
    “我也没想到,你会出现在帝都城里。”郭小九嘴角微微上扬,笑着说道。
    又是两句话之后,皇甫好像才感觉到有些尴尬,他对着郭小九点了点头,几次欲言又止。
    "你还欠我一顿酒,我现在正好在西市有家酒肆,要不要过去坐坐,顺带把那顿酒还了。"郭小九的手,已经紧紧握着刀柄,稍有不慎,佩刀就会出鞘。
    “不必。”皇甫回答得有些果决。
    一根枝丫好像承受不了未曾消融的雪花积压,猛地从枝头断裂,摇摇曳曳的落地。
    枝丫正好落在了郭小九和皇甫两人中间的地面上,枝丫弹动几下,上面的雪花四散而开。
    风起,两个几乎同时出手,就在这街巷之内。
    郭小九最终没有选择拔刀,两个人拳脚相交,眨眼间已经交手十数次,不分彼此。
    两掌碰撞之后,各退三四步,再次拉开了距离。
    不知道是谁先收了手,脸上出现了笑意,对方也就跟着收了手。
    皇甫这次好像没有了什么芥蒂,轻轻拍打衣衫:“有人想要见见你,所以我来找你喽。”
    好像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郭小九微微点点头,算是应答。
    皇甫戴起毡帽,遮住了脸,将头发也拢了起来,看不出来原本的模样,他转身开始向着小巷外走去。
    在刀柄上轻轻摩挲,郭小九咬了咬牙,还是下了个决心,先去看看为妙,总比自己回到酒肆,悄声地琢磨比较好。
    那道马车车帘之后的冰冷眼神,他似乎感觉极其熟悉,却又不敢确定,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街巷,不是顺着朱雀大街,而是顺着一条小道,向着延平门而去。
    走出了很远,直到瞧见了延平门的轮廓,皇甫才回头看了一眼,确定郭小九跟在身后。
    转眼间,已经到了城下,守城的军士拦住了去路。皇甫从怀中掏出了一块令牌,看不清上面写着什么,几名守城的军士急忙恭恭敬敬地让开了门道。
    皇甫这才向着郭小九招了招手,郭小九脚下加快了一些,二人并肩出城。
    城外是一片荒野,皇甫继续前行,郭小九始终将手扶在刀鞘之上。
    又走出了许久,皇甫缓缓停下了脚步,抬着头,望向一座凉亭,凉亭靠溪而立,其中有个漂亮的年轻姑娘,望着溪水河畔。
    皇甫转身,对着郭小九做了个请的手势,已经背转了身,不再去看。
    望着那道背影,郭小九的拳头,轻轻地握紧,脚下放缓了一些,想要逃避,可如今已经走到了这里,想要回去,肯定会被皇甫拦下,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站在凉亭内的,是位身着黑裙的姑娘,姑娘个子不高,也就是大唐寻常女子的身高,不过从背影看过去,已经是比那些有些姿色的舞姬,更加惊艳动人不少。
    郭小九走入了凉亭,没有立刻说话,站到了女子的身后,反倒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
    女子望着溪水出神,他便望向远处溪水两畔的草木。
    有只未曾迁徙到南边的鸟儿,在已经冻结的溪水之上,打着滑,似乎是瞧见了水下的鱼,在冰面上轻轻啄动。
    可惜,鸟儿不可能凿开冰层,鱼儿也就不能被它所食。
    黑裙姑娘好像略有所感,这才缓缓转身,手中握着一柄折扇,头顶戴着一根发簪。她很美,原本根本不需要这种寻常女子的装饰,可她依旧选择戴在头上。
    “我跟它很像。”黑裙女子缓缓说道。
    “祸水姑娘。”郭小九轻吐言语,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
    他知道祸水所指,便看向鸟儿、冰层、冰层下游动的鱼。
    姑娘是祸水,曾经陪着郭小九入了游魂堡的祸水,也是在郭小九油尽灯枯之际,借给了郭小九十天性命的祸水。
    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但倘若不是她,郭小九今天不可能坐在凉亭之下,坐在她的身后。
    “好久不见,郭小九。”祸水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神也很冷淡,就像看着一个寻常的陌生人,只是知晓对方的名姓。
    不知道两个人沉默了有多久,郭小九终于叹息一声,他早已松开了握在刀鞘上的手,他相信祸水不会伤他。
    “谢谢你,你不欠我了。”郭小九略微的低着头,不敢去看祸水脸上的表情。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祸水感觉自己脑中猛然响起一道炸雷,难道世间的男人,真的没有人值得她去爱,就算是他郭小九也是如此?
    祸水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折扇,为了掩饰颤抖的手,她将手负到了身后。为了不让郭小九看出已经含满泪花的眼眶,她将头扭向了别处。
    他说,她不欠他了。便是,他和她之间,最后的一点联系,都要被他切断了。
    “我欠着你,以后会还给你的。”郭小九好像看出来了祸水的心情猛然低落,急忙解释道:“我现在在长安有酒肆,等我赚够了钱,就立马还给你。”
    原本听到郭小九前一句话,才刚刚松了一口气,后一句话,又让祸水整个心揪在了一起,她上辈子究竟欠了他多少?才能换来这辈子如此的折磨?她跟他之间,就只有银钱吗?
    “你也不欠我。”祸水的声音很压抑,她压抑着自己心中的那个自私的想法。
    他从来就不属于她,他属于那个敢带着他,从万里黄沙,走到天山白衣门的女人。
    既然,已经没什么可聊的东西了,那些以往的种种也就抛之脑后吧。
    祸水转身,继续背对郭小九,她望着冰层之下流动的溪水,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没有任何声音的呜咽。
    今天,她只是想知道,他的心里到底有没有她,可她依旧很失望。
    她说过的,她恨他,但更爱他。以前,现在,皆是如此。
    看着祸水的背影,郭小九的拳头,紧紧的握在一起,他也想起了那段日子,不是多么愉快,也不是多么开心,可她是她呀,不是别人。
    她依旧戴着郭小九赠与的发簪,依旧手中握着那柄黑色的折扇。
    在这些时间里,她可能无数次的想着他,无数次地压下了去找他的想法。郭小九想到此处,他感觉现在他欠着她的东西,已经不仅仅是那十日的光景。
    “我三天后离开帝都。”祸水突然说道。
    郭小九没有回答,他望着她的背影,愣愣出神。
    “你走吧。”祸水的肩头已经明显在微微颤动,依旧鼓足了勇气,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听到这句话之后,郭小九缓缓起身,城里酒肆之内,还有宁不二等着他回去。
    他开始向着城内的方向走,是逃避,于是越走越快,没有回头。
    祸水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她才感觉心被针扎一般疼痛,她急忙扭转身,想要挽留,可他已经走远了。
    她的眼泪,决堤而下。
    冰层被缓缓破开了一道缝隙,鸟儿急忙振翅,爪子在水下一探,抓住了鱼,向着远空飞去。
    “你走了,我的心也走了,可你没有带走我。”祸水望着破开的冰层,哭泣不已。
    “这世间,对于年轻的男女而言,最难得的,莫过于徒手摘星,爱而不得,世人万千,再难遇我。”
    从今以后,希望再也不要与他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