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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想象
    树枝抖起来,叶子摩擦沙沙响,碎月流光如水晃动,章老师的脸也在那片跳动的光里忽明忽暗。
    李双在一片零散的光里找到章老师的眼,呆了一会儿,说:“章老师,我说了,我眼前总是出现她跳楼时的画面,我怕。本来我以为没事的,可是过去这么久,我发现我是真的害怕。”
    章本硕说:“对,所以我问你想不想再看她跳一次。”
    李双第一次对章老师生出陌生的不信任感。也许是在树上咨询的原因,看不清章老师的脸,总觉得好像是另外一个人。
    他印象中的章老师总是温和地笑,很少会说这种不礼貌的话,不管是对死去的苏怡,还是对他自己。
    难道他是因为自己去找张一帆咨询生气吗?
    可那只是个误会啊,而且找他咨询的学生那么多,也不差自己一个。
    章老师的心胸就这么狭窄吗?
    不、不,一定是自己多想了,章老师不是这种人。
    李双想起被教导主任当众叫抑郁,上台的尴尬场面,要不是章老师的开导,他恐怕要贴着抑郁的标签在一中混三年。
    也许是自己之前太害怕,说得颠三倒四,没讲清楚,还是换一个话题吧。
    再说下去,苏怡跳楼的画面一次次重现,他都快要疯了。
    “章老师,贴标签的问题,我想我有答案了,打回去,或者撕掉它,要么就无视,别管哪种方法,有用就行。我只管做好我自己就可以了。你觉得这个答案怎么样?”李双岔开话题。
    “死。你之前不是说死行不行?”章本硕问。
    李双头往后仰,让自己的脸隐入阴影,“我有说过吗?”
    “你说的,要是贴标签的人太多,或者撕也撕不掉,甚至自己也给自己贴标签,怎么办?死能解决吗?我听得很清楚,不会错。”章本硕的脸从半阴影中走出来,逼近李双。
    李双觉得很不舒服,今晚章老师给他的感觉很不好,像是缠在树枝上的一条毒蛇,分叉的蛇信簌簌地探,舔到了,就是一口倒勾的毒牙,注入致命的毒液。
    李双本能地觉察到危险,想要从树上下去,中断这次咨询。
    “章老师,我——不太舒服,晚饭也没吃,这次先这样吧。下次我们——”
    章本硕突然伸手抓住李双,李双吓了一跳,靠在树干上一动不动,他从没见过那么亮的眼。
    “你要是觉得不舒服,随时可以中断咨询,这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请让我问你一个问题,听完这个问题后,你再决定要不要继续咨询,好不好?”章本硕说。
    李双看着章本硕,点点头。
    他还对章老师有期待,在天台上,焦虑、恐惧、无助……各种情绪杂揉一起,拧成的绳索捆得他不能呼吸,他一会儿想起暗恋者的事,一会儿又想下周考试的事,一会儿又想苏怡跳楼的事。
    他知道自己害怕,可却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只知道所有一切的开端都是苏怡跳楼前那一笑。
    以前的他本来不会想那么多,打球、上课睡觉、下课聊天、吃饭打游戏,生活就这么简单,可是为什么他现在变成这个样子?
    那时的他只想到一个人,就是章老师。
    章老师肯定能帮他,现在他虽然失望,可还抱有一线希望。
    章本硕说:“上次咨询,我给你留了个问题你还记的吧?”
    李双深吸一口气,眼皮往下掉,遮住半眸子的失望,又说到贴标签,章老师为什么这么固执,从天台的电话开始,到树上,我一直在说的都是苏怡跳楼的事啊!
    这跟贴标签有什么关系?
    李双还是缓缓点头。
    他当然记得,为了找答案,还跟大鸟五人组干了一架,才引出后面一摊子烂事,让教导主任翻出以前的录象……
    “别人给你贴标签,你打算怎么办?”李双重复了一遍。
    好了吗?现在可以中断咨询,让我下去吗?
    李双突然累了,什么都不愿想,有些事注定是找不到答案,苏怡跳楼也好,贴标签也好,找到答案又能怎样?
    “那个问题还有个进阶版,你要不要听?”章本硕问。
    李双茫然抬头,看章本硕。
    章本硕说:“如果给你贴标签的那个人死了,你又打算怎么办?”
    两个人僵在树上不动,像是变成了树枝,被风吹熟了开花结果落叶,明明在变,盯着看却发觉不到变化。
    章本硕的每一个字都像开凿山路的錾子,敲进李双心里,一字一火花。
    对啊,给他贴标签的人要是死了怎么办?打回去?怎么打?
    撕掉?撕掉给谁看?
    无视?是死人先无视自己吧?
    这样一路想下去,自己先前所想的答案都没了意义,李双痛苦地叫了一声,抱着头,靠在树干上,睁眼全是斑驳的光影,闭眼全是苏怡跳楼前的那一笑。
    所以到底怎么办?
    “章老师,我真不知道,我想不出来,你告诉我吧。”李双投降,他隐隐感觉到自己误会章老师,可是他却想不出要怎么做,一点头绪都没有。
    正像章老师说的,人死了,又能怎么办?
    死人贴上的标签,就像渗进骨头的颜料,若不把外面的皮肉脏腑剪开,里外掀出,碰都碰不到,又怎么撕掉?
    就像苏怡跳楼前的那一笑,难道还能回到过去,叫她不要笑,不要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漂亮、那么轻松,然后就跳下去。
    “我跟你说过了,想不想再看苏怡跳一次?”章本硕说。
    李双终于有点明白章老师的话,问:“什么意思?”
    “很简单,想象,想象最让你焦虑、恐惧的画面,尽你最大努力,去重建那天在天台上的画面,不止是画面,我要声音、我要气味、我要你当时身上的温度和最细微的触动。”章本硕用平稳的口气说。
    李双听到一半,手就开始不由自主地乱舞,像是溺水的人拼命要抓住些什么,脸上满是惊恐的神色,不停地说不,我做不到,我不想回去。
    章本硕握住李双的手,紧紧的,说:“没事,这回有我在,我一直在你身边,听我的声音。那天你去天台,看到了什么?”
    李双睁大着眼,眼眸却全无焦点,虚望着一处,渐渐安静下来,怔怔地说:“云,满天的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