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伤照足了杨广的吩咐,所以安排的座驾并没有铺张奢华,混进长街的车流中,也只算得中等而已,但是因为卫护在旁的十数名侍从高手实在难掩锋芒,所以难免引起了某些有心人的注意。
当马车徐徐地行驶上城南市大街的时候,整座洛阳城已经是万家***,杨广侧头望向窗外,只见大街中央车马辚辚,两旁酒楼商铺里也都是通明一片,人流正进进出出,虽尘嚣于耳,可也是繁华如锦。
“很热闹啊!”杨广对比自己初进洛阳的景况,忍不住地感慨。
“陛下解禁开市,百姓得赖洪福。”头戴毡帽的宇文伤正侧身坐在车驾的前面,听到杨广有感而发,便扭过头来,肃容低声说道。
“但这也增多了安全隐患,使城防军的负荷加大了许多。”杨广摇了摇头,心中感叹道:这世上,果然没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坐在车驾另侧,同样用毡帽掩藏真容的独孤峰忽有些紧张地低声道:“陛下,有三路人马正在鬼祟跟踪,请陛下示下该如何处置?”
这两日独孤峰已到城防军任职,根据探报,他深知现在城内正潜藏着天下各方势力的危险人物,所以,虽然知晓皇帝武功惊世绝艳,且有抽调出来的禁卫高手护驾,但他的心里仍是有些忐忑。
“不是三路,是六路,”杨广胸有成竹地微笑道,“不过是些跳梁小丑而已,无须节外生枝,令车驾只管直朝沙府那边自去便是。”
“是,陛下,”独孤峰说道。“陛下神武无敌,臣远不及也。”
说话间,马车已在十数名禁卫高手的拱卫下,渐行渐速,当它驶上居民区石湖街的时候,周围虽然也***烁烁,但人迹却寥寥。到处静悄悄的,再没有听见闹市中的那种喧哗声,马车与骑士卫队沿着北向前进了大约五十丈后,沙家那巍巍森肃的府门便已经赫然在望。
沙家府邸处在石湖街的尽头,占地广阔。高大绵延地院墙隐见郁葱繁茂的树木,蔽隐着里面的雅阁高楼,看起来很是幽雅静致。
当马车停靠在沙家府门拴马桩旁边的时候,宇文伤与独孤峰迅速地跳将下来,前者指挥随行的禁卫高手四下警戒。后者则凑到车厢的窗口前,恭声说道:“陛下,沙府已到。是否由微臣先到里面,通知沙家的执事人一声,让他们敞开中门,以迎接陛下地圣驾。”
“朕微服出宫,就是不想惊动别人,所以无须如此麻烦,”杨广沉吟着说道,“卿家既与沙天南有姑表亲谊。.是否可以直接入府?”
沙家主事人沙天南的原配夫人,乃是独孤峰远房的旁系族妹,沙天南与独孤峰便是藉此关系而攀上亲戚,互相帮衬,各取所需。
“微臣出入沙府向来是自由无禁。陛下。”独孤峰恭声回道。
“那好,卿家就设法将车驾领进沙府。然后为朕寻处静室,再唤沙天南前来便是。”杨广淡然吩咐道,说罢,便自顾地闭目养神。
“是,陛下。”独孤峰抬手拉下窗帘,便向宇文伤走了过去。
杨广虽是闭目静坐,但他却已暗自催动丹田处的怪异丹粒,顿时间,毕身真气喷发涌动,他那敏锐无双的灵觉也仿佛蛛丝般地倏然探出,刹那间,便横跨十余丈的空间,牢牢地锁定那藏身黑暗的四人。
过了半晌,车厢忽然轻轻地一震,马车缓缓地驶动,约摸颠簸一盏茶的工夫,马车终于停住行势,杨广轻缓地睁开双眸,独孤峰正恰恰掀起车厢门帘,他望着杨广,拱手延请道:“陛下,静室已到。”
杨广微微颔首,他弯身跨出车厢,轻轻地跳下地面,放眼看去,只见身在的是处幽静地小院落,两面高墙,右边则坐落着三间厢房。
因为独孤峰在府门的时候打过招呼,所以沙府下人已将处中的那间厢房略作洒扫,而且还点燃了烛火,宇文伤先教那些禁卫高手四散小心戒备,然后便跟在杨广和独孤峰地身后,踏上阶步,走进静室。
“陛下,微臣这就去领沙天南前来。”独孤峰挥手斥退那恭立房中的仆从,见到皇帝已在厢房上首的软榻跪坐下来,便上前施礼道。
杨广点了点头,待得独孤峰走出房外,静室只剩杨广与宇文伤一坐一立,前者看了看垂手站在软榻下首的宇文伤,冷不丁地道:“宇文卿家,朕有事情问你,你可曾听说过无上魔尊这个名号?”
自昨夜从杨虚彦的话里听到“无上魔尊”这名号后,杨广心中就百思难解,根据自己的两世记忆,“无上魔尊”这吓人的名号绝对是首次入耳,而从杨虚彦临死前,挣扎着说的那些话推测出来地,目前也仅仅存在于猜想中的慈航静斋的那些遁世高手,他更是闻所未闻。
今日午晌散朝后,杨广原想询问祝玉妍,但是没想到伴同单美仙进宫的绾绾却将她拐了出去,到得费尽心力将单美仙哄上香榻,他再出声探问,但出身魔门大宗阴癸派的乖顺美妇人竟然也是茫然相对。
“无上魔尊?”宇文伤浓眉微皱,“回陛下,微臣没听说过。”
见到皇帝眉宇微露苦恼,宇文伤暗忖道:莫非这名头吓人地“无上魔尊”关系重大?蓦地,他心中突然一动,便抖眉说道:“陛下,现下宁道奇正关押在宫中,以他渊博的识见,或许就听过此字号。”
杨广面露古怪之色,嘿然道:“卿家认为他会以实情相告么?”
宇文伤微微一愣,旋即想到宫中囚室里宁道奇地模样,脸上的肌肉顿时一阵剧烈地抖动,他返回宫廷向皇帝交旨后,便亲自踏进那间偏僻的囚室。探望昔日的中原武林第一人,他到得里面,骇然发现,昔日仿佛神仙中人的宁道奇,如今竟委顿如虫,而且因为绝世武功被杨广所废,所以满脸的淤青至今未散。看上去青紫相间,煞是可怜。
宇文伤地宽脸抽搐了一阵,但倏忽间,他似乎想到什么,忽然敛容说道:“陛下。宁道奇的名望非同等闲,这般处置,恐怕……”
“便是因为宁道奇在江湖上的影响力太强,朕才作出如此处置,宇文卿家。你难道没感觉到,如今的江湖势力实在太过强大么?”
宇文伤看着皇帝淡然自若的神色,看着他那双森冷的眼神。脊背处顿时潸潸地冒出冷汗,他俯首说道:“陛下说的是,老臣愚昧。”
杨广地右手五指轻轻地扣击软榻的扶手,淡声继续道:“叛贼萧铣,后梁皇室遗族,因为与萧皇后同宗的缘故,得朕赐以官职恩遇,但他起兵谋逆。兵员与粮草,俱是从自组的当地帮派巴陵帮而来。”
“豫章林士宏,出身鄱阳当地帮派,现今更兼并铁骑会,势力大涨;江淮杜伏威。从上而下都是江湖悍匪;东平窦建德,少年时便结交匪徒。后来啸聚高鸡泊,制同江湖惯匪,因得横行江湖的匪酋高士达地残部,才发展出如此强大的势力……”
“长安李渊、荥阳李密,虽然出身世家大族,但与各方江湖势力均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亦因得那些人的力助,才敢如此大逆不道。”
宇文伤听到皇帝将这六路强大叛军的发展归咎于江湖势力,心知皇帝定然是想对脱离朝廷法度地势力开刀,但他深知这江湖势力,自古存在,所以自然有其存在的道理,而且,还根深蒂固,恐怕不是现在的大隋朝廷所能轻易撼动地,思忖到此,脸上不由露出忧虑之色。
杨广看出了他的顾虑,摇了摇手,淡笑道:“这只是朕的构思而已,现在朝廷甫安,还没有实施的余地,所以宇文卿家不必担心。”
宇文伤顿时暂时松了一口气,他们宇文阀虽是大家世族,但与江湖各方势力均有盘根错节的关系,若是后者被朝廷雷霆扫穴,大肆清洗,这教他们宇文阀夹在中间,却该如何自处?
“回去得通知阀内族人,教他们尽快与那些江湖势力撇清关系,即使损失一些利益,也好过将来被牵连。”宇文伤心中默默地忖道。
“宇文卿家?”杨广抬眼望了望宇文伤的面容,忽然开声叫道。
“臣在。”宇文伤立从沉吟中惊醒过来,越发恭敬地躬身应道。
杨广凝眸在宇文伤的身上,忽然微笑道:“朕听说,你好象曾向宫廷的内官探听过朕地祝夫人的消息?”
“是的,陛下,”宇文伤的心中一惊,但随即单膝点地,沉声说道,“请恕微臣的胆大妄为,但微臣此举亦是出于职责所在。”
“身为陛下地麒麟卫总领,自当以保护陛下为己任,对于出现在陛下的身边,而且来历也无从知晓地人,微臣不能不加以探察。”
杨广俯身伸手,抬起宇文伤,慨然道:“卿家的忠心实是可昭日月!得卿家护卫在旁,朕心实宽!卿家快快请起,朕不怪你。”
“谢陛下!”宇文伤起身,继而沉声说道,“微臣之所以探察那位祝夫人,乃是怀疑她就是魔门阴癸派的当代派主祝玉妍。”
“现在的阴癸派,是魔门中势力最为庞大的宗派,它的门人皆是无恶不做的邪人恶徒,若那祝夫人便是阴癸派主祝玉妍,那么她出现在陛下的身边,定有什么不轨的企图。”
杨广等到宇文伤说罢,便含笑说道:“祝夫人就是祝玉妍。”
“陛下……陛下,她果真是祝玉妍?”宇文伤大惊,吃吃地道。
“对,朕早就知晓她是祝玉妍。”杨广若无其事地笑眯眯说道。
“那……陛下为什么还将这邪派妖人留在宫中,封作夫人。”宇文伤迷惑地喃喃说道。
“邪派自有邪派的用法,”杨广慢悠悠地说道,“就好象武林圣地,自有武林圣地的用法一个样,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区别。”
杨广说着,先缓缓地伸出右掌,再慢慢地握紧成拳,然后对着满脸忧色的宇文伤悠悠地说道:“宇文卿家,你放心,一切,都尽在朕的掌握之中!”
“陛下……”
宇文伤还待劝说,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轻轻地脚步声,接着便听见独孤峰阴柔的声音在半掩着的房门外面响了起来:“陛下,微臣已将沙氏家主沙天南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