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心动(二)
昏黄微弱灯光下,雨线勾连,连成了巨大又温柔的茧。
男生黑色的衬衫同雨夜融在一起,他裤子稍有些不合身,走路时会露出一小截脚腕儿,在黑色的对比下尤为明显。
白到发光。
那双修长的手在雨中轻轻摆了摆,没有回头,清冷声线夹着雨落进江攸宁的心里。
“不用了。”
他疾走几步,长腿一抬,迈入了4路公交车之上。
公交车的车门缓缓关闭,压过雨声的轰鸣响起。
那辆公交车和往日一样,转过华政拐角,开往下一站伊洛园。
江攸宁的目光迟迟未移开。
她鼻息间都是淡淡的松木香味,手背处还残留着男生刚刚递伞时不经意触碰到的温度,带着几分凉意。
但慢慢变得炙热。
地上的积水映着不远处微弱的光,显得格外明亮。
江攸宁的心跳在这个寂静的雨夜里。
砰砰。
砰砰砰砰。
快到她快要呼吸不过来。
良久,她手合成拳,低下头疯狂跺脚。
“啊啊啊啊啊。”
她应该问问学长叫什么的。
不对,她应该跟学长说谢谢的。
好遗憾呀。
江攸宁握着那把伞。
伞很大,风一起,江攸宁都有些握不住。
她得把两只手都叠放在一起,用尽浑身力气才能握紧。
即便这样,也还是有些勉强。
她低敛下眉眼,忽然好难过。
学长好高,她也想长高。
—
闻哥的伤势不重,跟人打架伤到了脸。
但他把人给打到骨折住院。
江攸宁去了之后,他还特骄傲地说:“那小子嘴欠,骂语语胸大无脑,语语拎了凳子要干架,我上去就一个过肩摔,把那小子摔地上了。”
江攸宁:“……”
“打架这种事儿,怎么能让女生来?”
闻哥笑得痞气。
江攸宁拿着棉签往他嘴角一摁,疼得他龇牙咧嘴,“妹,你轻点儿。”
“我看你不长记性。”
江攸宁轻嗤他,“你要是让语语上,说不准谁都不用受伤。”
江闻:“……”
“侮辱人了啊。”
江闻轻哼一声,“好歹我也是……啊啊,妹,你轻点!”
“是什么呀?”
江攸宁收了给他消毒的棉签,细致地把药品整理好,“还不是要把我诓回来给你挡刀。”
“别说那么难听嘛。”
江闻摸了摸她的头,“还不是因为你受宠?
闻哥最疼你了,语语想来我都把她锁门外边。”
“语语才不想来。”
江攸宁无情地揭穿他,“她还怕小叔让她罚站。”
江闻:“……看破不说破。”
话音刚落,小叔就推开了房门,江闻一个激灵站起来,下意识往江攸宁身后藏。
“江闻!”
小叔底气足,声音洪亮,“你个兔崽子!长能耐了是吧?
我让你去学校是干什么的?
!你把同学打骨折!”
江攸宁的小身板挡不住江闻。
但江闻捏了一下她的胳膊,眉头一皱,“宁宁,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是不是学校的饭不好吃?”
江攸宁:“……”
转移注意力的方法百试不厌。
江河看到了瘦削的江攸宁,眉头皱成了“川”字,声音却变得温和下来,“宁宁怎么又瘦了?
晚上吃饭没有?”
江攸宁瞟了眼江闻,似是在说——你要补偿我!
“没有。”
江攸宁说:“白天军训太累了,我晚上那会儿不想吃。”
江河走过来拉着她,“那哪行啊?
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闻哥每顿都吃两碗大米饭,快出来,我让张芳给你做点儿饭吃。”
江攸宁:“哦。”
她跟着小叔出去。
之后强忍着喝了一碗汤,吃了两块骨头,实在吃不下了。
“小叔你别怪闻哥。”
江攸宁没忘记正事,替江闻说情道:“他是为了保护我们才那样的。”
“知道了知道了。”
江河斜睨了江闻一眼,“你这大半夜的从学校回来,就是帮他的,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能再打他。”
江闻:“……”
宁宁这个王牌好用是好用,就是用得心酸了点儿。
他还是不是亲生的啊?
“来。”
江河给她盛汤,“再喝一碗。”
江攸宁可怜巴巴地看向江河,“小叔,我喝不下了。”
“妹~”闻哥喊她,“你什么时候买了把新伞?
这伞一点儿都不像你风格。”
“啊?”
江攸宁愣怔了两秒,“你别动!”
啪。
伞在家中打开,雨水犹如天女散花一般洒落一地。
江攸宁站起来跑过去,一把从江闻手里夺过伞。
“一个朋友的。”
江攸宁低敛着眉眼把伞收好,每一个缝隙都细致整理。
就让她私心地称之为朋友吧。
江闻:“什么朋友啊?”
“就是……”江攸宁说不上来,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也没什么杀伤力。
“你妹的事儿你少管。”
江河拉着江攸宁走到饭桌前,“宁宁,喝了汤再去睡觉。”
江闻:“我这还不是怕她交到坏朋友。”
江攸宁:“才不是呢!他是好人。”
是个很好,很善良的人。
江攸宁想起了晚上的场景,她低下头看着那碗汤,眉头微皱,却还是端起来喝掉。
她要长高。
长到不用高仰着头看学长。
—
这雨淅淅沥沥下了半夜,次日一早便放了晴。
江攸宁回宿舍时,舍友刚起床。
路童喊她:“你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
江攸宁卸下书包,然后换上军训服,坐在椅子前百无聊赖等路童。
今天去操场的时间可以稍迟一些。
路童的头发很长,她随手就能盘一个漂亮的丸子头。
而江攸宁是经年不变的高马尾,露出光滑的额头。
她拿出镜子照了照,额头起了一个小痘,不大。
头发也没什么新意,这张脸放在人群中好像也只是普通。
她托着下巴望着镜子发呆,昨晚的那张脸在她脑海中盘旋不去。
男生的眉毛又黑又粗,虽没有刻意修剪,但形态很好。
鼻梁很高,皮肤不是病态的白,嘴巴是很漂亮的形状,他站姿挺拔,长得高但肩膀并不耷拉,大伞时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便没动过。
他站在一侧,好似隔绝了那个方向的风。
温柔又美好。
她看了看自己的桌上,没有化妆品。
路童正在涂口红,她眨着眼睛看。
“你涂吗?”
路童把口红转回去递给她,“今天会拍照上校报的。”
江攸宁接过,但不会涂。
最后还是路童帮她涂得。
路童抬着她的下巴,站在逆光的方向,在她的唇上轻点了几下,“抿。”
她轻抿,口红散开。
路童在她脸上轻戳了一下,“真漂亮。”
江攸宁的眼睛亮了,“我好看吗?”
“好看啊。”
路童说:“可爱死了。”
“真的吗?”
江攸宁看着镜子,“可我觉得你最好看呀。”
“我好看,也不耽误你好看啊。”
路童笑,“就是太低了。”
“不过你年纪小,等长大了就是大美女。”
路童摸了摸她的头,用遮瑕给她遮住了额头的痘痘。
江攸宁嘴角微扬。
走在路上,她低声问路童:“咱们学校有没有长得很好看的人呀?”
“那很多。”
路童说:“外语系的孙西源、计算机系的陈珂、物理系的方周齐,太多了,咱们学校贴吧里有帖子,有一个照片和专门的排名,我转给你看。”
“好。”
江攸宁点头。
“怎么突然对男孩子感兴趣啦?”
路童笑着揶揄她,“妹妹难道是想早恋吗?”
江攸宁立马摆手,面露惊恐,“没有。”
她就是想找到那个学长而已。
真的只是找到而已。
她不敢奢望跟他谈恋爱。
像学长那样的,应该有女朋友了吧。
“对了。”
路童说:“学校里最好看的男生应该是咱们学院的。”
“谁啊?”
江攸宁问。
“沈岁和。”
路童低声说:“之前他来给咱们做过开学演讲,你忘了吗?”
江攸宁摇头,完全没有印象。
那天她在下边看书,没有抬过头。
倒是有听旁边的姜梨和白雪静窃窃私语,“哇,他长得太好看了。”
“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听说一直都单身哎。”
“这个学长的声音也好好听。”
她听得都有些烦躁,干脆别过脸捂住了一只耳朵。
“他名字挺好听的。”
江攸宁没找到别的夸赞点,只好这样说。
“嗯。”
路童点头,“人也长得好看,就是性子冷了点,听说他一直独来独往,很少跟人相处。”
江攸宁:“哦。”
昨晚学长也是一个人。
他是不是也很孤独呢?
应该不会吧。
像学长那么善良的人,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他。
江攸宁胡思乱想着,跟路童一起去了操场。
操场人多,平日里江攸宁一到就站在角落里发呆,几乎从不抬头看。
但今天她在四处张望,从东到西,从南到北。
路童问:“你在找什么?”
江攸宁立马摇头,“没有,随便看看。”
她没看到昨晚的那个男生。
有些失落。
今天是军训正式结束的日子,半个月的军训要交上最后的成果。
所有方阵都要绕着主席台走一圈,然后被评判、打分,评选出最优秀的方阵和优秀新生代表,基本上每个班都有1—2个荣誉。
这一套流程走完,起码要上午十二点。
尤其是颁奖,一次念十个名字上去领奖。
江攸宁忽然小腹坠痛得厉害,算了算日子,临近经期,昨晚还淋了雨,这会儿鼻尖儿都开始冒汗,她有些虚得站不稳。
路童碰了碰她低声问:“你怎么了?”
“肚子疼。”
江攸宁说。
路童想也不想就打报告,“教官!她生病了!”
“她生病了自己不会说?”
教官训斥路童:“你怎么知道她病了?
疼在你身上?
!”
江攸宁拽了拽路童的胳膊,她看着教官低声说:“不好意思……我有点难受,教官。
我可以去趟医务室吗?”
她的状态很不好,看着会随时倒下。
教官也没苛责,让路童陪着她去了。
校医院就在操场边上,江攸宁被路童搀扶着去。
她捂着肚子坐在医院里的长椅上,额头大滴大滴的汗往下掉,路童去帮她挂号。
校医院挂号费一块钱,要现金。
“一百找不开吗?”
一道熟悉的男声传来,江攸宁忽然抬起头望着挂号的窗口。
路童身侧站着的,正是昨晚的那个男生。
他仍旧是黑衣黑裤,站姿挺拔。
站在那儿拿着钱,颇有些为难,“开感冒药之后也找不开吗?”
“都是零钱。”
柜台前那人说:“你拿来吧,我试试。”
他感冒了吗?
江攸宁盯着他的背影看。
路童忽然大声喊她,“宁儿你有零钱吗?”
江攸宁晃过神来,在男生回头的那一瞬间低下头,声音细弱蚊虫,“有。”
她掏了掏兜,有张10块的,还有两张20,以及几张一百。
白皙的手臂低举着,在阳光下很晃眼。
路童小跑过来拿钱,“还好你机灵。”
路童再回去的时候,男生已经往回走了,他路过门口,手里拎着感冒药。
走在医院的地板上,每一步都好似在江攸宁的心尖儿上跳舞。
江攸宁半俯下身子,她别过脸悄悄看男生。
他的腿好长,他的手也好漂亮。
他吸了吸鼻子,好似不太舒服。
是感冒了吧。
昨晚的雨把他给淋感冒了,其实他应该不用感冒的。
如是想着,心底愧疚更甚。
江攸宁给自己打气:问一句吧。
这是礼貌,并不是搭讪,学长不会讨厌自己的。
她的手握成拳,又松开,不停重复着这个动作。
握拳,松开,呼气,吸气。
学长快要走出去了。
她抓紧时间,微仰起头喊,“学……”
“沈岁和?”
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女孩儿出现在门口,她笑得张扬,略带轻佻地喊沈岁和的名字,“你感冒了?”
江攸宁的话悉数卡在了喉咙口,心掉落到谷底。
那是学长的女朋友吧。
她见过那个女孩子,前几天给她送过丢失的学生卡。
她们还在一起吃过一餐饭,是文学院的徐昭,漂亮又张扬。
微风吹动她的裙摆,她笑着说:“我照顾你啊。”
男生却皱了皱眉,不知怎地,他别过脸抬着下巴指了指江攸宁的方向,“有这时间还不如去帮帮那个女孩儿。”
只是一瞬,他的目光便移开,但他清冽的声音仍旧在响,“她看起来比我更需要帮助。”
说完之后,手背拂开拦在他前面的那条胳膊,头也不回地离开。
徐昭终于看着她,忽地笑了,“小学妹,是你啊。”
江攸宁抿唇点头。
她低下了头。
徐昭问:“有人照顾你吗?”
“我舍友在。”
江攸宁说:“谢谢学姐。”
“那我就先走了。”
徐昭笑得张扬:“来抓鱼的,没想到鱼溜了。”
江攸宁望着她的背影。
抓鱼吗?
是学长吗?
路童挂完号回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在看什么?”
“没什么。”
江攸宁下意识回答。
“刚刚那个你看到了吗?”
路童扶着她去医务室,“那就是沈岁和。”
“是他啊。”
江攸宁在心底默念那个名字。
沈—岁—和。
这个名字真的很好听。
“下周一咱们导员请他来做分享交流了。”
路童说:“晚上七点的班会,导员请了很多学长学姐,听说里边就有他。”
“真的吗?”
江攸宁眼睛顿时亮了。
“怎么?”
路童笑,“有兴趣?”
江攸宁那双澄澈的鹿眼闪过慌乱,她立马摇头,欲盖弥彰,“没有。”
说得没什么底气。
但路童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宁儿,我劝你别想早恋这回事了,沈学长都快有两个你高了。”
“我没有。”
江攸宁脸色微红,“你别乱说。”
路童仍旧自顾自道:“你的当务之急是好好长大。”
江攸宁笃定点头,“嗯。”
她要好好吃饭,长高,好好长大。
“而且。”
路童顿了顿,瞟了眼刚才沈岁和待过的地方,“那就是朵高山上的雪莲,摘不下来的。”
江攸宁:“哦。”
有些失落。
“那学姐你看见了吧?”
路童颇为惋惜地说:“校花,好几个富二代排着队追她,但她就往沈学长那棵树上吊,两个多月了,沈学长都没正眼看过她。”
江攸宁:“哦。”
连徐昭那样的人都不喜欢,沈学长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
他常一个人走,不孤独吗?
不过她有时也喜欢一个人。
独来独往的沈学长,好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