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敬若方丈在禅房里救治林方,一连三日未出房门,虽然暂时稳住了伤势,但始终不敢强行拔毒疗伤。林方的五脏六腑俱受重创,催动内力稍有不慎,就会雪上加霜对脆弱的内脏再次伤害。他参详了宝相寺数百年来收藏的所有医治内伤的典籍,结合林方的具体情况,经过深思熟虑,终于找到了一个适合祛除林方体内剧毒的方法。于是,走出了禅房,断然走向了黄金宝塔。
彩霞笼罩之下,烟云缭绕之中,黄金塔巍然屹立。一只巨大的白鹤引领着一群丹顶鹤在塔顶盘旋飞舞,随着一声响彻云霄的长鸣,无数栖息在檐洞塔窟里的燕雀乍起蓬飞了。巨鹤猛一折身,向北飞去,鹤群和燕雀之群也跟着竞相争鸣,像一片片彩色云朵一样紧紧追赶巨鹤而去。
敬若方丈神情肃穆地仰望着高塔,好像用了很大的勇气才做出决定,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对身旁的小和尚说:“去请三位师叔祖来”
在大雄宝殿诵经的敬字辈老和尚敬仁、敬智、敬义闻讯后匆匆赶来。敬仁和尚急切地问道:“方丈师兄,林师侄的伤势还不见好转吗?”
敬若方丈回答:“毒气凝结,五脏俱损,唯有用赤舍利上汇聚的佛法来牵引解化或许可以救他一命。”
敬义和尚忧心忡忡地说道:“历代方丈都留有遗训,塔顶供奉的赤舍利乃我宝相寺圣物,绝不可轻易现世。”
敬仁和尚说:“可是林师侄的性命也不能不救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在这个时候,遗训也得让步了。”
为救弟子性命而违背列祖遗训,令敬若方丈感到很愧疚,可是弟子的性命也不能不救。他合十说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一直未曾发表意见的敬智和尚非常果断,说道:“取宝救人,何罪之有?我佛慈悲,岂会怪罪?”转身吩咐负责理事的僧人:“快去准备,开坛登塔。”
宝相寺敬字辈四僧人都表明了意见,多数服从少数是未曾约定但以成俗的惯例,于是,登塔请取赤舍利也就通过了决议。接着大大小小十几个和尚奔进奔出井然有序地忙碌了起来,不多时就把诸般法器布置妥当。在莲烛辉煌跳动的火光中,在庄严升腾弥漫的烟气里,各种法器此起彼伏地奏起节奏分明、音律和谐的梵音,默唱经文的僧人们脸上俱都呈现着庄严敬畏的虔诚。敬若方丈和敬仁、敬智、敬义依次用清水净手拭面,换上新的朱红袈裟,走了进塔门,登梯而上。到了第九层塔室,敬仁、敬智、敬义驻足默念经文,敬若方丈独自向上攀登。越往上梯道越窄,上十二层时仅能容人侧身行走。第十三层狭小的塔室有一座石台,上面覆盖着一件金光流动的袈裟,中间位置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方形凸起,那凸起的地方耀眼夺目,流光犹如闪电,下面就是供奉赤舍利的宝盒。敬若方丈对着宝盒叩首行礼,恭声说道:“弟子取舍利救人,情非得已,我佛恕罪。”
揭开遮盖的袈裟,敬若方丈把宝盒开启了一线,宏大瑰丽的七彩光晕便倾溢而出。激荡起的气流窜出塔窗、洞窟、拱门,经由空气折射,幻化出接连寰宇的佛光祥瑞,笼罩着琉璃金顶的黄金塔,彻底普照了整个宝相寺,惠及着整个中都汶上县城。恰值此时,巨鹤引领的鹤群飞掠而来,在万丈的佛光中盘舞长鸣,燕雀也结合成一片片群体翩然遨游,披霞带彩,无比辉煌。城中百姓目睹如此奇象者,无不心神激荡如痴如醉,对着宝相寺的方向虔诚跪拜。佛光内敛后,敬若方丈取出了赤红如血、遍体通透、大如鸽卵的赤舍利,一手掬托一手相护,小心翼翼、肃穆□□地下了楼梯,走出了黄金塔。
宝相寺供奉百年的赤舍利的确神奇,连大概知道其来历的敬若方丈等人都受到了很大的震憾。他们四人围坐在林方周围,合力控制着赤舍利在林方头顶上方浮动旋转,散发的光彩映照的林方面色通红发亮,皮肉下的血脉经络清晰可见。随着他们催发的内力的增强,舍利的发出的光线更加强烈,完全笼罩林方全身。林方整个身体变得殷红通透,五脏六腑一览无余,淤积在各处的青紫斑块慢慢碎裂消散,向上游走到咽喉又汇聚到一起。林方也渐渐有了知觉,面部肌肉颤抖,浑身涌出虚汗,未及睁开眼,便喷出了喉咙间汇聚的淤血,然后瘫软着倒了下去。
敬若方丈收起赤舍利,对另外三人说:“有劳诸位师弟相助,请回吧。”
敬仁和尚说:“早晚各一次用舍利助他调续经脉,用不了多久应该可以痊愈,只可惜一身的武功恐怕保不住了。”
体内淤毒祛除了,医治内伤对于宝相寺方丈敬若来说就不在话下了,令他无可奈何又深感痛惜的是,真如敬仁所言,任凭用尽所有的丹药和医术都无法再恢复林方散去的内力真气了。
几天后,林方虽然胸背酸痛使不出力气,但神志已经完全清醒,可以下地行走了。敬若方丈安慰他:“内力暂时失去,你不要灰心,少林寺有本内功秘籍《易筋经》应该可以助你恢复内力。过些时日为师亲上少林寺求借,我宝相寺与少林寺同宗一脉,又世代交好,少林寺应该不会薄我脸面。”
林方知道《易筋经》是少林寺秘籍宝典,被视若震寺之宝,别说外借,就算其本寺有修为的高僧也不是人人得以参阅的,师父屈尊求借未必借得,必定会很尴尬,说不定还会受到奚落。既然如此,还不如不去看人脸色。他淡淡一笑,说:“弟子死里逃生,保住了性命已是万幸。我打死了魏荆天的弟子,他害我失去了内力,这也正应了因果循环之理,相较之而言,我还算沾了很大的便宜呢。”
敬若方丈叹息说道:“为师本担心你会纠结,若是这样想,足见你心胸宽广,是为师多虑了。善哉,善哉!”
师徒二人说着话,不知不觉顺着曲水亭走到了佛缘池旁,看到小小孩童林天远正在跟那只巨大的白鹤玩的不亦乐乎。天远用小竹竿调皮地挑衅着敲击巨鹤仿佛铁铸的、宝剑似的长喙,巨鹤扬喙格挡,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偶尔还会啄住竹竿像拔河似的与天远僵持,然后突然松口,把天远诓个后跟斗,力道不轻也不重,像大人逗弄小孩。天远不气不恼也不服输,爬起来再去挑衅。巨鹤眼睛半睁,目光忧悒而慈和,像一个温厚的老者对顽皮小儿一样不愠不怒。巨鹤对天远的这种亲近态度令敬若方丈感到出乎意料,难道它被佛光普照而性情大变?
八年前敬若方丈在北郡湖畔路过,看到这只受了箭伤的大鹤守着死了的雌鹤哀鸣,便埋葬了雌鹤,把它带回宝相寺医治。伤好后它不再离去,霸占了佛缘池最舒适的巢穴,成了鹤群的王者。它的身躯日渐庞大,后来就长成了如今比普通白鹤大七八倍的无与伦比的雄壮体魄。如此巨鹤世所罕见,被宝相寺视为奇迹,更为鹤群所畏惧臣服。它把整个宝相寺当成了自己的领地,每日昂头阔步地游走巡视,听经食素、窥视僧人练功,兴奋时振翅抖羽,嘎噪长鸣,似乎是一个武林高手在施展拳脚。僧人们宽容它我行我素,但它的脾气却与日俱增,变得孤傲火爆,只有敬若方丈可以与它相处,别人一靠近就乍起羽毛发威,曾经有一个调皮的小和尚拔了它的一根羽毛,被它追着满宝相寺跑,直到啄破了那颗光溜溜的小光头才罢。
林方身为宝相寺俗家弟子,出师后经常来宝相寺看望师父,对这只巨鹤的种种事迹也有耳闻,看到它竟与儿子相处如此融洽,他感到意外却更感惊喜。使他把这两天一直考虑的事情立刻决定了下来:“弟子承蒙师父教诲,深知事事随缘因果有定,如今虽然失去了武功,但徒儿并不觉得遗憾,只是膝下二子年少,须要严加教导。天鸿被魏荆天掳去,至今下落不明,魏荆天毕竟是一门宗主,想来也必不会为难一个孩子。泰山张道长既然说寻访搭救,必定不会食言,究竟结果如何,现在还言之过早。倒是天远颇令徒儿忧心,求师父留他在寺中教导管束。”说完,跪在了地上。
敬若方丈说:“快快起来,这何须求说,我也甚喜徒孙远儿,把他留下就是了。”
又过了几天,林方的身体好了许多,不再需要师父助力疗伤了。他离家十几日未归,也很挂念家中妻女,便决定告辞回家。临走前反复叮嘱天远:“安心留下,听师祖话,好好服侍,好好学艺,过几天爹带姐姐来看你”
林天远很乐意留在宝相寺,但他心疼父亲,眼中含着泪花说:“爹,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学武功,我要为你报仇!”他稚嫩的脸上现出的坚毅神情。
听儿子的话,林方心中一阵凄凉,轻轻抚摸着他的头,说:“爹不需要你报仇,爹只希望你能好好学东西,平平安安长大。记住,人不能老是背负着仇恨,你还这么小,更不能心中存有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