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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太白式大婚。 二合一
    七娘一番童言稚语, 倒是奇妙地平息了李白心中怒火。
    小丫头站直了身子,李白才瞧见她一身炭黑,鸡窝脑袋, 还顶着一副过分得意的嘴脸, 可比自己狂多了。
    李太白登时有些手痒。
    阿寻如今就是个七娘无脑护, 见情势不对,冷着一张冰块脸凑上来打岔。
    “先生去岁吩咐要储备的藕稍鲊、浦鲊已经晒好了,明日便能入瓮腌制。另外, 悲田坊的老人们还做了些玲珑牡丹鲊1,都是我们自个捕鱼、采叶, 一点点弄干净的, 先生与七娘子若是不嫌弃”
    阿寻说到此处有些羞赧, 索性住了口。他见识过李白的出手阔绰, 知晓他们师徒游历大江南北,尝遍了珍馐美味, 一道长安的冬日家常菜,怕是根本入不了眼。
    可这又确实是悲田坊老人们的心意
    阿寻无法,只好恳切地看着李白,难得流露出两分小郎君的青涩感。
    李白将眸光落在他身后, 忍不住笑着扬起下巴点了点“你就是掉在土里滚两圈, 七娘都不嫌弃,更别提干净的了。不信你自己瞧瞧。”
    阿寻回头,石台前的瓦罐果真被七娘抱在怀中,她也不用食箸, 手指头拎起来便尝了一块,还大声夸赞着“哇红红的好像牡丹花开了一样”
    “真好吃呀”
    阿寻语气生硬“七娘子喜欢便是最好。”
    七娘可喜欢了,连忙冲他点点头“喜欢悲田坊的阿翁阿婆们果然是珍宝”
    李白趁七娘不注意, 也摸了罐罐里的一朵牡丹鱼鲊,边吃边嘲道“人家只要会做点吃的,你都视若珍宝,你从小到大认了多少珍宝”
    七娘冲他做个鬼脸“反正没有你这个糟老头子,哼。”
    阿寻在旁不由露出浅笑。
    李家师徒的闹腾里,果真藏满了最朴实无华的烟火气。
    兴庆宫于五年前借机修葺之后,画栋飞甍,雕栏玉砌,越显皇家气派。
    才值深秋,南熏殿内便早早燃上了瑞炭。这是一种凉州进贡的御用炭火,每年数量稀缺,只专供皇室与特赐的李姓族人。
    李隆基闭目靠在软榻上小憩了半个时辰,此时醒过来,还算有几分精气神。他张口问“高力士,如今何时了”
    听闻陛下呼唤,高力士连忙从外间的奏疏堆里起身,进来奉上一条热帕子“郎,晡时初了,可要用些小食”
    李隆基用巾子捂了捂脸,随手递给他“不必。这个点玄玄也该入长安城了,朕等着她进宫一道用膳。”
    高力士听到玉真公主的名字,表情有一瞬变得不自然。
    李隆基与他朝夕相处,自然是察觉了。
    帝王眯着眼问“发生何事,与玉真有关”
    见高力士措辞半晌不开口,他又道“是李白上奏疏讽谏还是七娘又闹幺蛾子了罢了,今日玄玄从东都回京,朕暂且不与他父女计较。”
    “郎,奴听闻李补阙议亲了。”高力士垂着头开了口,后头的话便好说了,“相中的是安陆许家房的姑娘,六礼流程已然走到纳征”
    话未说完,李隆基抬手将桌上的熏香炉子掀翻在地,香灰倾倒,呛人的气味顿时充斥满室。
    高力士只得闭了嘴,熟练地候在一旁。
    李隆基怒气冲冲,负手来回走动“他李太白一介商户之子,先是胆大妄为,肖想我大唐公主。朕看在玄玄与七娘的份上姑且饶他一命,此子竟还不知悔改。污名皇室之后,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就打算照常婚娶他哪里来的脸议亲”
    高力士垂眸暗自叹息。郎这是气糊涂了,要真讲理的话,玉真公主早已大婚,岂不显得七娘子更可怜了。
    可惜,这时候的李隆基是听不进去这些的。
    玉真公主是从王屋山灵都观归京的。
    她还未来得及换衣裳,便进宫来拜见久未谋面的兄长。一进门,她先瞧见地上的香炉盖子,压下心中疑惑向李隆基作大礼。
    李隆基正在气头上,将玉真亲手扶起来,便要高力士将此事再学一遍。
    玉真公主听闻李白要娶亲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只有惊奇,随即笑道“我当发生什么大事。怎么陛下被李补阙讽谏了两次,便连亲都不许人家娶了”
    李隆基一瞬不瞬地观察着玉真的表情。良久,才缓缓道“旁的姑且不论,你就不怕那李太白娶了个妒妇进门,再叫七娘受了委屈”
    玉真僵着笑容,不肯承认“皇兄这话叫人疑惑了,李补阙的家事,我为何要挂心。”
    皇家的亲兄妹之间沉默对峙着。
    李隆基忽而想起玉真小时候也如七娘一般调皮,却不知打从哪日起,逐渐变成今日这幅不与他交心的样子。若是为了张果,那人不是已经赐给她了吗
    李隆基拢着眉心,只觉心烦意乱,那点最后的耐心便消耗殆尽。他恢复了一位帝王该有的威严,审视着玉真,做出最后通牒“你当知只要朕一声令下,便能叫高力士带人去取了李白性命。七娘到底流着皇室的血脉,无论是养在宫中,还是去永兴坊十王宅边辟地开府,朕都不缺这点银钱”
    玉真公主听到“十王宅”,神色顿时变得惨白。
    她掀袍跪倒在冰凉的殿中,将上身匍匐下去,一直到额头完全抵在地上“圣人,玉真自从先帝复位之后被封为隆昌公主,便开始享有食实封的特权,至今已有整整十九年。今玉真自请削去公主名号,归还府邸,不再受封邑百姓的供养。”
    李隆基气得不行,伸出食指指着玉真“胡闹你以为这样朕就拿那父女俩没办法了吗”
    玉真依旧长跪不起“圣人此言实属误解。”
    “昔年太平公主在先帝一朝受封万户,又食七丁大户。一丁纳庸调绢二匹,一年便可得绢十四万匹,几近朝廷收入的两成,因而才会有赐死之后抄家时的瑰宝堆积成山。”2
    玉真这是刻意顺着李隆基的帝王思维在进言,显然,这番话出口之后,她这位一母同胞的皇兄便没有先前那般恼火了。
    她缓缓舒了口气,沉声道“玉真不愿如太平公主那般,因身外财耽误了修道的寿数。还请圣人垂怜,就此收回公主府、封邑课户,并削去这身公主封号。”
    玉真公主再度拜倒,长叩在李隆基脚下。
    做皇兄的高高在上,眯着眸子望向亲生妹妹。
    原先,李隆基是觉得七娘这孩子有几分聪慧,当抓在手心里用着,免得被有心人利用了去。可如今听玉真提到食封制度,他权衡一番,又觉得区区一个七娘,到底比不上大片的膏肤物产回拢。
    当今天子便是如此短视。他在为即将到来的食封制度改革而欢喜,也终于抽空,从心底升起一丝对妹妹的怜惜。
    李隆基上前,亲自扶着玉真公主起身“行了,别跪着了。朕是拿你没有半点法子。”
    “若你一心只想要清净,也只愿七娘做个寻常人家的小娘子,朕依你便是。”他如是道。
    玉真唇角向两边扯开。
    她忍不住想,若果真如此,七娘是不是就可以离开长安了
    一场娶亲危机,在李白本人不知情时,已然悄无声息地化解了。
    年节将至,为了方便商议开春后的亲事,李家父子一合计,索性带着怜奴和明悦从绵州奔来长安过年,青莲老家只留下一个王娘子看家。
    王氏自从李白入仕、步步高升之后,便有些怂下来,这趟没能出门,也不敢有什么异议。
    天还未亮,深冬的雾气笼罩在长安城上空,叫人只能辨清五步之内的范程。
    李白带着七娘早早候在金光门外头。
    北方的腊月天寒地冻,李白看七娘又在抱着剑悄悄打瞌睡,便捏着她冻红的鼻尖把人强行叫醒“说了叫你在家等吧不能睡,小心着凉了。左右你今晨还没练剑,就在这儿练吧。”
    七娘摇摇昏昏欲睡的脑袋,搓搓小手,抽了李白的随身佩剑出来,便开始舞裴旻师祖教过的新剑法。
    师祖说了,这套更适合她。
    金光门前的雨师坛在侧相伴,七娘一套剑技练完,身上出了薄汗,脑子也清醒不少。
    她嚷道“师父,我记得咱们两年半前来长安,走的也是金光门呢”
    “是啊,一晃眼日子过得这般快。”李白感叹着,视线落到七娘身上,“只有你还是这么一丁点。”
    七娘闻言气鼓鼓的,借着剑尖就去扎李白屁股。
    李白打不过裴旻将军,还能收拾不了一个萝卜丁须臾,七娘败下阵来,还被当师父的拧了一下耳朵“你这坏习惯一日不改,耳朵就得天天拧着。”
    七娘刚想反驳,瞧见大雾里行来几个骑马赶车的人,连忙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委屈巴巴道“师父,师父,我错了,再也不敢问您要肉馒头吃了呜呜”
    李白一头雾水。
    李白喜提怒火滔天的李客一锤胖拳。
    李客心疼地牵着七娘“走,咱们不搭理他,阿翁带我们七娘去吃肉馒头。还想吃什么,阿翁都给你买”
    他又回头,恨不得用唾沫星子把儿子给喷死“别以为当了官议了亲,就能拿腔拿调地压你阿耶一头。我当年行走西域与胡人做生意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地上爬呢”
    李白“”
    那可不,再往前算他直接别出生得了。
    李凝笑呵呵从马车上下来,牵引着车架与李白同行“阿耶那是心疼七娘呢。你议亲他是最高兴的,但总怕小娘子心思细腻,有些什么敏感的情绪你察觉不到,叫七娘平白伤心了。”
    李白牵着唇角“我可实在想象不到,七娘能有伤春悲秋的一日。”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望向前方,见七娘果真左手肉馒头,右手软枣糕地啃得香甜,都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
    马车上的怜奴和明悦也刚刚睡醒,得了七娘分吃食,都有些羞涩地冲她笑了笑。
    小孩子也是有记性的。
    他们记得阿娘是七娘开口才保下来的,即便人没有血缘关系,也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天大亮时,马车终于行到了宣阳坊内。
    李客与李凝呆呆看着面前二进的小院子,有些不忍直视。
    李客率先开口“你马上就要成婚了,等许家二娘子进了门,还住在这地方可不行。”
    李白乐呵呵地往院中石桌下一坐“怎么不行”
    “许家是宰辅之家,即便家道中落,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应开支肯定不能按着寻常小老百姓来。你这地儿连个能使唤的奴婢都没有”
    李客说着就要支钱给李白“听闻曲江附近的宅子甚好,赶紧去牙行寻人买上一处,再买几个私奴婢回来。”
    七娘倒吸一口凉气“阿翁,您怕是不大了解长安的地价。咱们现在住的宣阳坊,因为临着东市和平康坊十进奏院,已经是有市无价了。阿耶不过就是个从六品小官,能住在靠近兴庆宫的城东坊内,已经生有幸啦。”
    李客又听七娘提起几套宅基地价格,忍不住也有些犯嘀咕。这养个长安小官这么费钱
    他多瞧了李白一眼“便是再升一级做到从五品,靠你自己,也在长安买不起套宅子。”
    而即便是到了从五品,它也像是一道分水岭,在这个时代,将李白这样出身的人牢牢隔绝在权势之外。
    李客的言外之意,李白自然听得明白。
    然而经历过这两年的荒诞,见识过张九龄、贺知章等人每行一步都被掣肘,他忽然便没那么执着于爬上高位了。
    想到这些,李白笑笑“阿耶安心,若长安当真不容我,自该有容我的去处。”
    暮春之初,城郊灞水上的莲叶疯长,没几日便染绿了半池水,引来夜里蛙声一片。
    李凝上回走水路去安陆送彩礼时,两家便择定月十六为吉日完婚。下函当日,因为考虑到江南距离长安过于遥远,许自遂便决定带着女儿先来长安。
    安陆老家只余下一个被掏空的老宅,着实没什么可端着的。
    长安东城的宅子不好找,西城却有许多实惠的院落。七娘跟牙人混熟了,很快就租到一处合适的宅子,用来给许家人落脚。
    月十六一早,李白便带着花车队伍亲迎至许家门前。
    许二娘还有个不成器的哥哥,这时候终于起了点作用,被派出门来迎婿。
    许家门前被围得里层外层,大部分是李白与七娘在长安的亲友,还有一些是奔着已故许相公的名声来的。
    李白被象征性地问了几个大小经问题,在一片喝彩声中,拎着大雁入了新妇家门。
    许二娘的阿娘已经离世多年,家中没有族亲女性能帮着主持,因而一应大小事务都是二娘自己操持的。像“铺房”这样叫姑娘家羞红脸的事情,便只能托付给七娘了。
    许自遂这个做阿耶的瞧着心疼又愧疚,眼睛红了不少次。
    等李白拜过岳父,再出门外,还得亲驾花车,做上数首催妆诗。
    催妆起于北朝,到了大唐越发盛行,乃是催新妇出门的喜庆活动。
    这事根本难不倒今日的郎婿。
    李太白以一人之力,便将气氛炒到制高点。王昌龄、孟浩然、贺知章等人技痒,也跟着作诗比起来,若非裴稹拦着,差点叫人忘了今日是来接新娘子的
    一派喧闹声中,终于候来了一身新妇装扮的许葭。
    她穿着一身大袖连裳的礼衣,衣衫是唐人典型的红绿配色,形制与五品以上命妇的花钗翟衣相同,只是少了雉纹和珮绶,也没什么正经的花钗、宝钿搭配,只在发髻上用几样金银杂宝做点缀。
    这是六至九品命妇婚服能用到的最高形制了。3
    许二娘把它穿得很美。
    唐人新妇不必蒙面,因而李白呆呆凝望着二娘,差点忘了接下来的流程。
    小花童七娘急得不行,在身后使劲儿推了李白一把“快去啊,师父,迎二娘上花车啦”
    围观人群随着七娘这一声催促,热热闹闹便拥着这对新人上了花车,从城西顺着主干道往宣阳坊去。
    今日李白大喜,倒是比当初登科及第、曲江宴上骑马游城更显开怀了。
    李家宅子里。
    李客等人早已操办着摆满了酒桌座椅,虽没有世家大族那般奢华,却有高朋满座,美味珍馐,加上七娘在外教坊的朋友们前来助兴,一时之间,李宅竟还勉强有了几分长安城新贵的模样。
    等观过新人合卺之礼,再以果糖花瓣撒帐祈福之后,郎婿李白便被按在酒席上,与宾客把酒言欢。
    热闹一直延续到了天色渐黑。
    众宾客趁着坊门关之前五成群地散去了,李白终于能好好瞧一瞧新妇的样子,互诉衷肠。
    他推开房门,脸带笑意走进去“二娘,我来晚了”
    话未说完,李白的脸一黑。
    他确实来晚了。
    只见内室里,装点得大红喜庆的新人床榻上,七娘正与许葭并排趴在上头。床上不止散落着花瓣、糖、果、枣子、龙眼等,还有一些李白难以理解的吃食。
    比如,七娘最爱的超大一张“古楼子”,羊肉夹在馕里头香喷喷的,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七娘吸溜着口水“阿姊快吃呀,听说你饿了一天,我特意叫阿寻买来的,用它撒帐可比这些枣子有用多了吧”
    许二娘被逗笑了,连日来的劳累松快不少。
    七娘又道“吃完我们睡觉,不要师父。他连口吃的都不给你送,这种抠门老头子,不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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