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岚的决定让张静心里一直很不平静,晚上回到家里还一直想着。也许自己真的是太自私了,自己说到底并没有权力要他放弃自己想过的生活呢,既然自己本来就是打算回国的,真的早一些回去又能怎样呢。可是,真的回去吗?回去找一份工作安定下来,然后就结婚生子,开始每天鸡毛蒜皮,柴米油盐。然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吗?这样的想法让张静有点不寒而栗,毛骨悚然,真要那样的话她会疯掉的。噢,不行,她还不想安定下来,她的心还不想安定下来,还是让他过来吧,毕竟这对他也有好处。这样安慰着自己,心里觉得好过了一些。不过一会儿就又着急起来,因为徐磊自从上次答应她之后就一直再也没有有关消息了,怎么问他学习情况,他都不说。还有半年就毕业了,到底怎么办呢,不如回家一趟,今年还没有回去,正好商量一下以后的打算。
回家的感觉真好,虽然和新加坡相比,国内显得又脏又乱,可是一下飞机,就觉得份外的亲切,舒服,更别提看到久别的亲人了。
父亲瘦了,在机场看到爸爸的脸庞,张静的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了下来。爸爸也没多说什么,回到家就给她张罗了一大堆她平时爱吃的饭菜,看着她不住地让她多吃一点。
两个礼拜的时间过得很快,这个亲戚,那个亲戚走一走就差不多了。一向很野的张静很少这样静静地陪着长辈们聊天,听爷爷奶奶絮絮地数着她们小时的顽皮,爷爷奶奶也老了,说着说着,心酸起来,泪眼汪汪地摩挲着自己大孙女的头,念叨着现在离的这么远,自己也老了,还不知道能再见到几回。还心疼着自己的两个孙女以后都没有妈妈疼了,又念叨了张静妈妈的一些往事。张静一直流着泪听着,心里很痛,想自己以前有时间就会跑到外面找朋友玩,从来没有这样坐下来和妈妈聊过天,自己其实根本就从来没有了解过自己的母亲,不知道她爱吃什么,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更不知道她年轻时候的梦想是什么,现在再也没有机会了。
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弟姐妹们也有好几个没看到,都到外地工作,读书了。那个小时候打不过自己还会哭的表弟已经结婚了,听说都要当爸爸了呢。张静忽然觉得原来他们都已经是大人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赶上一天有空,张静又回了学校一趟。走进校园,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她忽然有一阵恍惚。还是一样的校园,还是一样的绿荫,张静仿佛觉得沿着那条小路就可以一直走回到过去的岁月,回到宿舍楼前,抬头望去,那扇窗子里还会映出一张张同样的笑脸。
可是没有,张静觉得有点忧伤,耳边又仿佛响起萧剑轻轻的弹唱
在流逝的时光中
有一首歌在唱
唱着心中的梦想
在飘逝的年华中
有一片荷花的香
那是我们童年的幻想
当岁月过去好长
我们走过生命的迷茫
心中是否还有那朵荷花的芬芳
当我们身在远方
望着天上的月亮
是否还会把那首歌儿唱
今天 我们在这里歌唱
笑容在阳光里荡漾
明天我们也许会去流浪
走遍世间的沧桑
那时是否还有今天的模样
明天我们在天空飞翔
是否还会想一想
何时长上了翅膀
是否还会记得今天的阳光
也许多年以后
我们又回到成长的故乡
欢聚一堂
是否还会把那首童年的歌儿唱
是否还会笑得和今天一样*(此诗摘自一个朋友的作品集)
现在我又回来了,我还是不是笑得和从前一样呢。一定不同了,那时的自己一定笑得无忧无虑而且肆无忌惮。
刚开始找工作的时候备受挫折,李彤的情绪很糟糕,后来慢慢的也习惯了,着急也没有用啊,机会只能慢慢碰了。幸运的是程刚找到了工作,不然两个人一起在家里失业,日子就真的没法过了。人生真的没法说,说不定过一段时间,真的调过来换成她在家里被他养了。程刚好像很期待这样的一天快点到来,可以找回不少他失去的尊严吧。到时候他会是冷嘲热讽呢,还是故做宽容呢,哎,这就是夫妻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已经好像隔膜起来了。婚姻到底是什么呢,是 爱情的坟墓还是风雨中的避风港?真的可以避风吗,李彤很怀疑,尤其是越来越自私的现代人的家庭,谁不爱自己更多一些呢。爱情象一件衣裳,刚刚穿上的时候光鲜美丽,久了就破烂不堪,补了这里又破了那里。不求回复从前的容颜,但求能挡风遮雨而已,即便不能,大多数人也凑合着披在身上,聊胜于无罢了。
最近实验室里很冷清,张静回家不久之后,冯婷也回去了,然后过了几天高峰也回去了。人多的时候,实验室里至少热闹一点,尽管她常常懒得插话。张静说她最近静得可怕,了无生机的感觉。“好歹以前还常常嘟嘟囔囔的发发牢骚,难道真的是生活得太满意,太幸福,以至于无话可说?这样看来幸福也是一件挺闷的事。”张静说的时候还咧着嘴直摇头“我还是觉得原来的那个小妇人更有趣一些。”张静这丫头有时有些念头还挺怪的,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不算幸福,不过倒是真的常常觉得无话可说。只是有时会忽然觉得心里很惶恐,好像空落落的,没有任何寄托。生活其实也就是这样了,怎样都没什么差别。以前无限憧憬和幻想都跑到哪里去了呢。
那天没事大家在一起聊天,忽然看到报纸上的刘德华,张静说“真奇怪,我小学的时候刘德华就出道了,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怎么变,还一样在舞台上蹦达着,除了老了一点。” 一样十几年,让小学生变成青年,也让青年变成中年,让中年变成老年。可是同样的十几年对这不同的人来说却是多么的不同啊。人一辈子最灿烂的日子,最重要的事件在三十岁之间也都差不多发生完了吧,以后的日子可能都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了,无论怎样其实差别真的不大,不过是做这个工作和那个的差别,不过是钱多钱少一些的差别,未来的日子里还有什么是值得自己去期待的呢。难怪人们到一定年龄都会想要小孩,自己这辈子没什么希望了,就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看着他们一天天成长。
前几天,打电话给家里,妈妈又唠叨着说她年纪也不小了,应该考虑要小孩的事情了。日子过的好快,一晃儿就已经轮到她做妈妈了,再一晃儿人这一辈子真的很短,这短短的一段日子里自己到底想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呢。
李彤忽然想起李老师,李老师是系里一个另外实验实验室的助研。因为年纪比较大,听说在国内又已经做到副教授,大家为了表示尊敬,都叫她一声老师。张静常常和李彤说,这个李老师也是个大神儿(张静用来特指那些特行独立,与众不同,不容易为普通人理解的人)。不知道她的具体年纪,不过看起来至少也四十多了,人很随便,甚至有点邋遢,每天穿着一件灰突突的蓝布西服,留着齐耳短发,总好像没怎么梳过似的。没有一点老师的架子,不像做教授的,和他们这帮学生混得蛮熟的,保有一种孩子一样的天真,对很多事情都很好奇,感兴趣。刚出国来的时候,老两口带着儿子,租人家的房子住,还要看房东的脸色。平时大家一聊起来,都说这么大岁数了,在国内条件那么好,何苦跑出来受这洋罪呢。李彤也有点想不明白,不过张静常为李老师辩护,李老师她们这一代人文革错过了很多机会,现在虽然老了,可是就没有资格继续追求以前错过的梦想吗?你也算聪明人,也那样想就未免有些俗了。那几天张静在网上重温红楼梦,所以说起话来, 一律十分的林黛玉。
虽然承认她说的也有理,不过李彤还总是觉得好像不那么舒服似的。李老师的老公也是个有本事的,辞了国内的工作,一起过来的。本来年纪大了,在这里就不容易找工作,何况据说他在国内还是在一家大型企业里做总裁。不过还真给他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在一家公司做部门经理。每次说起,张静总觉得李老师很幸运,有这样一个深爱她的丈夫,可以包容支持她也许不被世人理解的梦想。年轻人总爱往浪漫美好处想像,一点也想不到这事件里的当事人可能有过多少的争执,痛苦和无奈。李彤以前也和张静有着同样的想法,现在却有了完全不同的感觉。
现在李老师一家已经搬到了一个没有房东的房子,申请的永久居留权也批下来了(在新加坡年过四十的人能拿到永久居留权的机率几乎是零),好像刚刚苦尽甘来,听说李老师居然又要去美国了,连张静都觉得她的确有点不对了。一个男生说“李老师这样的也是百年不遇的了,录用她的那家美国公司也是奇了,招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太太,做的工作又是她以前全没有经验的,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大家也都不知该说什么。半天一个男生很感慨,有点忿忿地说“要我是她老公,早就被她折腾死了。”那表情当时让李彤觉得很好笑,可是又觉得很其实这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没什么好笑的。一时之间有点茫然,想不清楚到底是谁是谁非,如果换成是李老师的丈夫去美国,就一定是人人称道的夫唱妇随了。为什么换成李老师情形就完全不同了呢,难道真的像婆婆说的,女人生来就只是为了相夫教子的吗?难道女人就不配有自己的梦想和追求吗?太好强,太能折腾的女人都不会幸福吗?
就这样在实验室里磨磨噌噌地东想想,西想想,一会儿就到下班时间了。锁门,回家。忽然想起下午师兄帮她拿了一封信下来丢在桌子上还没看过,在书桌上抓起信随手放在口袋里出门慢慢看。来到车站,等车的功夫拿出信一看信封,竟然是她申请的其中一所学校,一直没消息。她的心忽然砰砰跳得很厉害,手也有点抖。定了半天神,才开始撕信,撕了好几下才打开。里面竟是一封录取通知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