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鹤葵被窗外的风声吵醒,起身开门,正瞧见李无为正在杏树之下舞剑。
分明是狂放不羁,无招无试随心而动的剑舞,却直叫人心生悲恸,风中裹挟着被吹落的绿叶,伴着他手上的长剑舞动,好似苍翠青龙在他周身飞舞。
此时的李无为仍旧沉浸在那莫名的意境当中,他能感受到自己心中的剑意愈发圆满,这是村中的老人们给予他的机缘。
“我们打算离开这里了。”那向来粗豪的汉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黄颐愣了一下:“你们要去哪?”
“不知道,但我们不想待在这里了,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不知道多久,也算是仁至义尽。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
廖老的房门猛然打开了,老人走出房门大喊道:“谁都不准走!你们要是走了,那六足龙蛊怎么办?你们就准备放它出去为祸苍生?你们学医之人的医德呢?”
那汉子抬头看了看老人,没有理会,又对黄颐问道:“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
黄颐看了看眼前神情冷漠的汉子,又扭头看了看气得浑身发抖的老人。他想起自己昨晚所立的誓言,咬了咬牙开口答道:“你们要走便走吧,我是不会走的。”
今生既为医,当护天下人。
如果有来世,再不学医了。
那汉子沉默着点了点头,带着身后的众人向来时的路走去,所有人面上的神情都维持着吓人的冷漠。
黄颐看着他们渐行渐远,只剩下很小的一片背影在天边连绵成一线。这最后一线背影应该很快就会彻底消失,但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他还是能看见他们的背影残留在天边。
又过了两个时辰,他看着天边的人们走了回来,没有哭嚎,没有破口大骂,没有歇斯底里,就只是维持着那吓人的冷漠,走回了各自的屋中。
他看着众人就这么路过他的身边,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忽然感到无比的荒谬,让他想要放声大笑。但无尽的悲凉又涌上了他的心头,扼住了他的喉咙。
最后,他也和那些人一样,安安静静地走回了自己的房中。
李无为手中剑势又变,在他身旁飞舞的苍龙身上树叶化作的麟甲不住抖动,如同潜龙低吟。
昏暗的房间中酒气和饭菜馊掉的气味混在一起,形成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
黄颐看着眼前邋遢的汉子,言辞恳切地说道:“现在都已经这样了,那我们何不研究一番那蛊虫呢?”
那汉子默不作声,虽然眼睛好像正看着黄颐,但眼神却无比空洞,就像是穿过了他看向他背后的墙壁一样。
黄颐头皮不禁有些发麻,压抑住内心的慌乱,又对这汉子说道:“你想想看,我们是不会死的,我们现在有着无尽的时间,万一破解了这蛊术,我们就能离开了呢?”
那汉子听见“离开”二字,眼神微动,看向了黄颐的面孔。
黄颐心中大喜,赶紧趁热打铁道:“我们这里有三十个人,那个五仙教的妖妇天资再怎么高,还能胜过我们群策群力不成?”但那汉子仍旧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他。
黄颐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最后只得轻叹一声站起身来,打算就此离开:“我明日也还会再来的。”
当他走到门口打算推门时,却听见嘶哑的一声:“好。”
黄颐大喜过望,回头看向那汉子,此时的他眼睛中已经隐隐有了生气,看见黄颐回头,又嘶哑地说了一声:“好。”
那苍龙乘风而上直奔天际,却又复归于地,随着被狂风裹挟的树叶增多,这苍龙变得越来越富有生机。
“我们已经没机会了,你们还不清楚吗?这么多年下来,我们什么办法没试过?天资上的差距就是天资上的差距,这是没法弥补的!”
人群分成两派,一派领头的是那粗豪的汉子,而另一派则是由两个之前未曾露过面的年轻人带着。
“所以你就想让鸢儿来接替我们身上的责任?让她一个人和我们一样被困在这破村子几百年?姓王的你枉为人!”
“你们懂个屁!鸢儿她天资高绝,能在被这该死的信力缠身之前就成宗师!这可是我们几百年的夙愿,老天爷好不容易给了我们一个机会,我们难道要就这么放过去吗?”
“算了吧。你能保证鸢儿一定可以成就宗师吗?在场的有哪个人能保证吗?”
“那不然呢,我们还能撑多久你们心里也有数。我们死之后这地下的鬼东西就又要出去为祸苍生。”
“别跟我扯什么天下苍生,把我们困在这里的就是天下苍生!”
“我不和你们争辩,让廖老和黄颐来下决断,你们还有谁有意见?”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看向站在中间两不相帮的黄颐和廖老。
黄颐扭头看向廖老,老人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他环视众人,肃声道:“鸢儿既然有这份天资,那早晚都会走上这条路。不如我们来当她的引路人,这样她离开这村子也好有个谋生的手段。
至于要不要让她接替我们,等她长大后自己决定。若是她能成就宗师那是最好,破了这蛊术了却我们执念后她大可离开。如果她未成宗师,那就跟她陈明利害,若是她愿意留下就让她留下,不愿那就送她离开,如何?”
众人闻言俱是点头,未再多言。
村中狂风渐息,剑势亦缓,但那苍龙并未散作一地落叶,而是在剑意的引领下腾飞不绝犹如活物。
“鸢儿!鸢儿!快开门,我们这就要走了,你不打算见我们最后一面吗?”
“算了算了,这孩子心里闹着别扭呢。别劝了,在屋外跟她说话她也能听见,有什么话还要嘱托的,在门外说就是了。”
黄颐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对话,微微有些恍惚,那汉子正在不远处跟之前同他吵架的两人说着些什么。
“你们两个到底有几分把握?”
“我们是医家之人,只是略通术法而已,按我们的推算八成把握吧。”
“那就好,那就好,我可不想白白送死。”
“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了,现在舍了这条性命,能再给黄颐他争取些时间,鸢儿也不用像我们一样被困在这村子里,这买卖不是赚大发了?”
很快众人就都在门外跟卫鸢说完了自己的嘱托,唯独剩下这粗豪的汉子。
“怎么?姓王的你没什么要和鸢儿说的?”
“哼,这有什么好嘱托的,大男人婆婆妈妈的像什么样子。”
“算了吧,我昨晚上还看见他一个人偷偷抹眼泪呢!”
“你什么时候看见的?我不是关了门吗?”这汉子有些惊慌,看见说话的人开始窃笑才反应过来,“好啊!你诈我!”
“行了行了,赶紧去吧,这有什么好硬气的。”
这汉子拗不过众人的推搡,被推到了卫鸢的门前。
黄颐笑着回过头来,并未再看那边的闹剧,“若非鸢儿还要人照顾,我这便与你们同去了。”
廖老面上带着洒脱的笑容,“你身上的责任可比我们重多了,这六百多年下来,我们也都已经累了。所以才把这最累的差事丢给了你,你可不能偷懒,千万不能让那孩子跟我们一样被困在这山里。”
黄颐低下头掩饰眼中的泪光:“我知道。”
此时那边的闹剧也差不多已经结束了,那面相粗豪的汉子反而是一行人中最婆妈的,絮絮叨叨了好久,周围的众人也都眼含泪光,这汉子最后郑重道:“你要记住,你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天下苍生这些事都与你无关!”
廖老摇了摇头低声道:“他又在给那孩子说些歪理。”又对着远处聚在卫鸢门前的人群喊道:“我们该走了。”
众人相互调笑着拭去了眼中的泪光,围着村中的杏树站着,那粗豪的汉子又拍了拍黄颐的肩膀:“你可千万要把那孩子照顾好。”
黄颐扯着嘴角笑了笑:“我知道,黄泉路上走慢点,等等我。”
那汉子回过头去,没再回话。
廖老站在众人之前,大笑着朗声道:“荒唐一梦六百载,今朝舍命保国安!诸位,我先行一步。”说罢,投身到了这杏树当中。
众人俱是大笑:“同去,同去!”
二十九人赴身于树,青耕鸟乃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