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武第二天交完稿子已经很晚了,她纠结了两秒,还是躺到游戏仓里,闭上了眼睛。
就玩一会儿。
她一边跟自己保证着,一边设置了定时自动退出。
进入游戏后她直接跳过夜间休息,快进到次日清晨,刚从床上坐起来就被侍女们簇拥着洗漱换衣描眉画眼,苏武经历过一次之后对这一套工序已经坦然了,入定一般被扒光洗净束腰挤胸,扑上了几层香粉之后塞上了马车。
“为什么不用魔法呢?”苏武在马车上得知距离城北的驯兽师协会路程遥远,怀念起刚进游戏时体验过的传送阵。
“那样不符合您的身份。”
随车的侍女帮她整理了下头饰,细细讲解起贵族行为规范,苏武听得头大,插了几次话也没成功打断话题,等到了目的地下车时觉得自己的血条已经要见底了。
驯兽师协会似乎有意冷落苏武,她出示请柬后直接被人带到了宴会厅的角落,小地图上的光点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唯独苏武身边是个真空圈。
周围经过的人时不时议论两句“这就是那位小姐”“原来真是个瞎子”“不是听说她和那位投奔了教廷吗?这里可没有她的位置”之类的话,众人的音量刚好控制在能让她听个大概又不引人注目的程度,苏武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不禁有些想笑,觉得眼下的情形和小学生集体排挤同学没什么两样。
她淡定地扮演着失明少女,一边喝果汁一边思索昨天朋友提到的隐藏剧情。
教廷地下室精灵的祝福啊...完全没头绪。
在失明状态下偷偷摸进教廷这个选项对她来说显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找帮手的话...她唯一知道和教廷有关的人就是疑似联合教廷下黑手陷害自己全家的贵妇姨妈,直接跑过去跟对方提出她想单独参观一下教廷的地下室,对方大概会以为自己是打算去埋炸弹复仇的吧。
苏武正走着神,长桌上的人突然都起身,在侍从的引导下纷纷离去,她愣了一下,拉住一人询问后得知驯兽师协会每年的庆典上都会向客人展示一批驯服完成的中高等级兽族,参观者也可以购买自己感兴趣的展品,被展出的兽族主要按照战斗型,服务型和特殊能力型分为三个区域,对方说完,还很贴心地给她指了服务型展区的路。
“年轻的小姐应该会那边的展品比较感兴趣。”对方这样说道。
“不得不说这次的展品都很惊艳...”
“看看这罕见的毛色...今年驯兽师协会还真是拿出了大手笔...”
苏武遗憾地坐在展厅一角,听着周围人发出赞叹的声音。双眼发直看着自己所处的一片黑暗,在心里向朋友花样竖中指。
“日安,殿下。”
头顶上传来男性的声音,苏武歪头想了一下,“...骑士长?”
“看来您还真是对这些低等生物感兴趣。”对方轻笑了一声,在她身边坐下,“就算眼睛看不到,也要跟它们同处一室吗?”
苏武没说话,摸索着往相反方向移了移屁股。
克劳德绿色的眼珠盯着身边的盛装少女许久,突然不由分说地牵着她往展柜走去,“不如由我来带您参观好了。”
苏武徒劳地挣了两下,索性跟着克劳德向前走,没想到对方很擅长讲解,尽管时不时出言讽刺,但描述精准,语调清晰,颇为耐心地介绍着兽人种族和习性,她不由得随着男人的声音在脑海中描摹着笼中展品的形象。
“殿下可以试着摸一下,”他拉起苏武的手,从精致的笼子里伸进去,笼里的雪豹少女乖顺地用尾巴缠上了她的指尖,“性格温顺,皮毛上等,在贵族小姐中很是抢手...您喜欢吗?”
苏武揉了揉雪豹的尾尖,对方似乎很开心地凑近舔舐了一下她的手指,指尖传来的柔嫩肌肤触感吓得苏武一激灵,猛地收回手,“那是什么?人脸?”
“您以为呢?”
苏武用力握着刚刚被兽人肌肤蹭过的手指,突然意识到正在笼中讨好自己的是和半羊人一样的智慧生物,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她后退一步,“...我有点不舒服,想先离开一下。”
克劳德没说什么,带她去了花园。两人坐下后,苏武犹豫了很久才开口,“你知道,他们和我们是一样的...对吧?”
“您总是这样天真得可笑,为它们感到不公吗?”克劳德皱眉看了她片刻,嗤笑一声,“他们输了,我们赢了,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否则的话,恕我冒昧,如今关在笼子里被人估价赏玩的就是殿下您了吧,尽管就我个人而言您并没有那样的价值。”
苏武自动忽略了后半部分的嘲讽,还想反驳,“可是...”
“不管对什么人来说,规矩都是一样的。那些低等生物是这样,我们也是,”他打断她,随手折下一枝花,来回摆弄着,“殿下今天应该对此深有体会才对,明明您还是之前的公爵之女,可在大家眼里,您却什么也不是了。”
“你很高兴?”
“...高兴?”克劳德垂下眼睛,看着手套指尖染上的淡红色花汁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也许吧。曾经高贵的大小姐变得一无所有寄人篱下,这可不是天天能见到的事情。”
苏武叹口气,不想再谈下去,向对方道别后便离开了。
克劳德静静坐在花园长椅上,看着女孩的背影消失在花园拐角,扔掉了手中被揉搓得不成样子的花。
苏武坐着马车颠簸回去之后,直奔亚撒而去,之前听他讲述悲惨遭遇是一回事,今天隔着笼子与兽人面对面,看着他们被评级买卖,主动讨好人类那一刻的毛骨悚然让她明白了亚撒之前的抗拒和挣扎。
她一路跌跌撞撞地小跑,心中害怕又庆幸。
苏武走到圈栏前伸出手臂,忍不住红了眼眶,“羊先生,你能让我抱一下吗?”
“还好你没有变成那样...”她揽住走到自己身前的半羊人,吸了吸鼻子,“很辛苦吧,很累吧…”
亚撒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此时也正好需要一个拥抱,他刚刚经历过一个奇异的长夜,久到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心神。他任女孩把脸埋在自己的胸前,抚摸着她的长发。
苏武闻着半羊人身上面包一样的气味,脑袋里突然灵光闪过。
当天晚上,苏武骑在亚撒的背上,两人一路按照小地图的指示,成功避开了巡逻的士兵,在夜色的掩盖下悄悄潜入教廷。
苏武被半羊人驼在背上,像无尾熊一样揽着他精瘦的腰杆,她凑到他毛茸茸的耳朵旁,小声指示着方向,呼出的热气扫在亚撒耳朵上,他有点烦躁地不停抖耳朵,脸也红彤彤的。
“你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了吗?”苏武摸索过地下室里一排排的藏书,被灰尘呛得直打喷嚏,一不小心撞到了不知摆在哪里的花瓶。
银白色的光从破碎的花瓶中升起,缓缓地在空中聚成了一个年轻女人的样子,她银白色的长发披散在地,发丝里露出一双尖耳,细长的双眼眨了眨,目光锁定在两人身上,声音像是山涧的流水。
“人类,半兽人,感谢你们将我从诅咒中解救出来,我愿意用一个愿望来报答你们。”
亚撒护在苏武身前,有些紧张地盯着银白色的精灵。
“卧槽这么容易?!”苏武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她结巴了一会儿,拍拍身边的半羊人,“赶紧说你的愿望呀!”
“...什么?”
“我想来想去,让你自由的办法只有这个了,”她的声音又急又快,“本来只是碰碰运气的没想到真的能成功!我啊,没有资格做你的主人,你也不应该成为任何人的附属...扣在你身上的锁,现在是时候打开它了。”
亚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试图理解女孩所说的话,可其中的意思沉重得几乎让他没法承受,“你、你是说...”
“对呀,”苏武点头,空洞的眼睛在黑暗里也闪亮亮的,“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说出来吧,没关系的。”
“我的愿望,”亚撒嗓子发紧,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他将要说出的话是即使在睡梦中也从未奢想过的,仅仅是在唇齿间停留片刻也微微发热,他的声音很低,但声带震动的时候全身上下的细胞都仿佛在一起嘶吼,“我不想再成为他人的奴仆,我想要这具身体和灵魂完完全全属于我...”
“我想要,”他舔了舔唇,嗓子沙哑地说出那两个字,“自由。”
在说出来那两个字之后,半羊人猛然感到一阵热流从胸口蔓延至全身,耳边传来破裂声,他知道那是自己和女孩的契约解除的声音。
银白的精灵俯身在他耳边轻轻说,“如你所愿。”
精灵消失了,地下室又重归黑暗,亚撒站在地下室里,愣怔地借着入口洒下的月光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猛地把女孩抱进怀里,声音颤抖,“谢谢你。”
“客气什么,”她擦了擦自己的眼角,“这是我应该做的,也是你应得的。”
两人走在深夜的大街上,苏武问起半羊人之后的计划,亚撒迷茫地看着星空,“不知道,一直以来我只是试着活下去而已...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
“旅行怎么样,”她提议,“去看看更大的世界?我听说北方有片雪原,常年人迹罕至...啊要摔!”
亚撒突然顿住脚步,背上的少女因为惯性扑到了他身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他感受着对方柔软又温热的身体,犹豫地问了出来,“你会和我一起吗?”
亚撒话刚出口就懊恼地闭上了嘴,在心里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没想到身后的女孩轻轻笑了起来,脸颊蹭蹭他的后脑,“好呀,我也想去更远的地方看一看呢。”
她话音刚落,半羊人突然怔了一下,整个人僵在原地。
“你怎么了?”她摸索着弹了弹对方的耳朵。
“你的眼睛...我忘了你的眼睛...”他喃喃道,眼神慌乱,“你应该许愿的...不是我...”
“哎呀多大的事,”苏武忘记自己在亚撒的认知里还是个盲人,连忙安慰起身前的人,“我习惯了,看不见就看不见呗。”
伪·失明少女心里满满都是欺骗了对方的愧疚感,一时词穷,慌张地从亚撒后背上滑下来跑到他身前,压下半羊人的身子抱住他的脑袋来回揉,没什么底气地威胁道,“你再这样想我就生气了,羊先生,难道你不愿意当我的眼睛吗?你觉得我是个累赘?”
“我没有!你知道我绝对不会...对不起,”半羊人的音量陡然拔高,把自己吓了一跳。他定定神,虔诚地在人类少女的手上印下一吻,“我愿意。”
亚撒鼻尖磨蹭着苏武的手背,他的眼神温柔下来,在心里加了一句,我什么都愿意。
“那么,羊先生,”眼前的少女似乎松了一口气,她像模像样地把手抵在胸前,做了个邀请的姿势,“你准备好和我踏上私奔之旅了吗?”
亚撒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弯下身子,把额头抵在苏武的掌心上,这是兽族的宣誓的姿势。
“我愿意,”他低声说,“我愿意成为你的眼睛,你的口舌,你的四肢,在你生命里的每一天,在我生命里的每一天。”
半羊人突然看见眼前少女的指尖变淡了,他抬头,发现四下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