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大宋祖制”,赵忱对这四个字早就不耐烦了,当殿问道:“如此欺君罔上,违反朝廷法度,祸国殃民之臣,虽万死也不足惜。朕未能将其诛灭九族以是格外开恩了。试问如果连这样的罪行都不足以处斩,那么又何以警吿其他。日后其他官员,岂不是都可以肆意妄为了吗?”
陈俊卿等人一时也无言以对,只好道:“洪适、梁克家、王淮、魏杞等人都是先朝之臣,素平也有功于朝廷,因此还请陛下法外开恩。”
其实陈俊卿看到了审查的结果之后,也十分气愤。他虽然并不很赞同新法,但是怕重蹈当年熙宁变法的覆辙,但绝不同意用这样的方式来阻扰新法的施行,因此也认为应该严惩这一次的有关人员。但听赵忱说要将洪适、魏杞、王淮、孙涛、孙知行和林长富等十八名主犯处以斩首时,陈俊卿也吓了一跳,急忙出来阻止。
因为大宋历来都有“不杀大臣及言事者”的制度,因此只要不是证据确凿的叛国谋反的大罪,一般皇帝都不敢轻易处死大臣。也正是在这个制度下,大宋的言论相对前朝来说,也比较自由,而大臣们也比较敢于直言谏君,甚至驳回皇帝的意见。
赵忱为君两年多了,总体来说,还算是一位比较宽仁温和的皇帝,并没有轻易处死任何官员,不过这一次一但开了这个囗子,只怕以后就难免再停下了。因此陈俊卿虽然明知这几个人鄀该死,也要拼命阻拦。而其他大臣同样也有这样的心理。因为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日后不会犯事,无论是什么理由,也绝不能让皇帝开了杀大臣的先例,因此无论是支持新法还是反对新法的大臣,这时都极力阻拦,这也是为自己以后留一条后路。
一向支持赵忱的赵汝愚和陈亮等人虽然沒有反对,但对此也都保持沉默,毕竟谁都希望自己侍奉的皇帝是一个宽仁的君主,而不是一个残暴的皇帝。
案情虽然是查清楚了,但在如何处决有关人员的问题上,群臣和皇帝之间又形成了尖锐的对立,而这一次赵忱身边,几乎没有支持者了。
六月一十四日,经过了半个多月的僵持之后,朝廷终于对处理湖南路民变一事做出处决。
孙涛、孙知行、林长富等十二名主犯被处以斩首,家属分别发配广东、广西、福建等地监管,家产全部抄没充公。洪适、魏杞、王淮等人念其平素有功于朝廷,免除死罪,除去一切官职,洪适流放琼州、魏杞流放雷州、王淮流放钦州。朝廷无赦,不许转回。
梁克家、文焕、章得臣等人,虽然沒有参与民变,但有知情不报,不辩是非之过,文焕、章得臣免职为民,回旧故里,梁克家念是四朝老臣,除去宰相职位,贬为泉州通判。
参与民变的佃户都是受富户所逼,匀免于治罪,但被处于为官府额外服役六个月,而到建康作证的佃户准予将功抵过,每人赏钱十贯,放回家中。原知宁乡县事郑文意、知湘乡县事袁奎揭发魏杞、孙涛等人有功,升郑文意为知桂阳军事,升袁奎为知武冈军事。
至此。闹腾了三个多月的荆湖南路民变一事,也终于正试落下了帷幕。
不过和之前赵忱主张的严惩有关人员的处罚相比,这样的判决似乎要轻得多。被处死的人中最高的官员也只是一个五品的知州,而洪适、魏杞、王淮等幕后的指使人员一个也沒有被处斩,都被判以流放了事。就连梁克家最后虽然被免职,但也能落个通判的闲职位。
这样的结果,显然和赵忱最初设想的相差甚远。但皇帝赵忱似乎并没有多少不满之意,相反这几天以来,还颇为高兴,在朝堂上议事还不时和大臣们开个玩笑,散朝回宫之后,还有闲心看看歌舞。可见皇帝的心情还好得很。
原来就在处决结果出来的三天之前,中书通过了赵忱的两项决议,一是以后中书省将同意,朝廷继续推行新法。二是中书省也同意以后大宋如无大事发生,将在每年十月,朝廷都将举行秋狝活动,借猎田演武,扬尚武之气,显大宋兵威。
其实在一开始杨炎也主张严惩这次策划煽动民变的官员。因为“不杀大臣及言事者”这条制度虽然避免了皇帝因一时之怒,滥杀大臣,也使不少公正忠直的大臣敢于直谏皇帝的过错。但也造成了整个大宋两百余年来,对大臣犯罪的处罚都相对偏轻,只要不是谋反叛国的大罪,几乎都不会被处以死罪,而且往往在流放之后,还能被受予通判、团练一类的闲职。如果能活得长一些,等个上十年,朝廷还会下旨特赦,甚致重新起复也都不是不可能。
也正是因为如此,有不少官员才会只顾一己私利,甚至做出不昔损害朝廷利益的事情来。反正到头来不会被杀头,就是被流放,也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乾道北伐的时候,当时的宰相汤思退私通金兵,传书递简,结果也只是被判了个流放了事。因此这一次洪适、魏杞等人敢冒大不违煽动民变,以要挟朝廷,也未偿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因此赵忱才觉得有必要杀几个官员,以儆效尤。杨炎也认为有必要如此,因此也不反对。只是赵忱没有想到这次反对的意见竟然如此强烈,几乎所有的官员都不赞同。
最后连赵倩如也劝告他,两百多年以来,形成的制度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全都改过来的,而且“不杀大臣及言事者”这一制度也并不是沒有可取之处,何况严惩策划煽动民变的官员不等于一定就要判为死罪,因此这一次就算了,还是顺从百官的意见吧。
赵倩如的意见,赵忱不能不认真考虑。认真想过之后,虽然也知道赵倩如说的有道理,但心里这口气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好在这时赵倩如又出了个主意,就是交换。令赵忱顿时茅塞顿开。
于是在第二天,赵忱升朝,故意不提处罚的事情,而是提出变法要继续施行下去,陈俊卿也是老于事故的人,那还看不出皇帝的意思来。而且新法施行至今,也被证明只要严格监督管理,确实能够达到富国强兵的目地。因此一口答应中书省以后一定会全力支持朝廷继续推行新法。其他执政大臣中,赵汝愚是从一开始就主张变法的,而反对新法最強烈的两位宰相梁克家和洪适这时都停职受审,而两位枢密使韩彥直和刘珙也以经开始遂渐接受了新法,自然也不会阻止。
接着赵忱又询问举行秋狝的事情。陈俊卿等大臣略作商议,也都答应下来。同意在每年十月期间,举行秋狝活动。
因此赵忱这才同意,不将洪适等人定为死罪。不过坚持要将孙涛斩首。陈俊卿等人也认为皇帝以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而且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不杀一个有份量一点的官员也说不过去,而且孙涛也只是地方官,并不是朝廷中央的官吏,杀他到不行有多大争议。因此也同意了。就这样孙涛就成了这一次被处死的最高官员,至于孙知行、林长富这些人,虽是地方豪强势力,但毕竟也只是百姓,自然就不在陈俊卿等人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不过赵忱虽然赦免了洪适等人的死罪,却在流放的地点上动脑筋,将他们都发配到广南的偏远地区,这以经是大宋同等能够到达的最荒凉地方,就算不死,也要被磨去半条命。
不过对于皇帝这一安排,陈俊卿等人也不能再于涉了,必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能够保住他们的一条命就不错了。至于他们几个人能不能在流放的地方熬到朝廷特赦的那一天,那就只能听天甴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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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州,制置使司衙门。
今天衙门里十分热闹,坐了四五十位客人,把制置使司衙门的大堂挤得满满当当。一个个都衣着考究,服式鲜明,不过多数人脸上都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显得心里非常不安。
他们都是湖南路的地方的豪富大户之家。可以说个个都是腰缠万贯,家中良田万亩。这一次是专程被新上任后制置使史大人请到潭州来的。如果是平时,或许会有人摆一摆地方豪强的谱,端一端架子,但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敢小视官府,因此制置使司的请柬一下,都老老实实过来,有不少人都是从数百里远的地方赶来,唯恐迟到了。
等人都到齐之后,史弥远将所有从人都退了下去。整个大堂上只剩下自己一人和在场的众乡绅。
史弥远起身,向众人拱了拱手,道:“本官是新任的荆湖南路制置使史弥远。在座各位都是湖南路地方的乡绅大户,这一次把诸位请来,乃是有些事情与各位商议。如果有怠慢之处,还望诸位见谅。”
众人也连忙起身还礼,道:“应该,应该。”
史弥远坐下,道:“不用本官说,各位也都知道最近荆湖南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这话一说出囗,有不少人的脸色都变了。立刻有人急忙申辩道:“史大人,那些可都是孙知行、林长富这些人干的,和我们可都没有关系啊。”
其他人也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这和我们可都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史弥远微微一笑,道:“各位请放心,本官再来湖南路上任的时候就曾向朝廷进言,主犯当严惩,而从者都不予追究。”
众人忙又纷纷道:“多谢大人。”
史弥远又道:“不过本官受朝廷委派,出任荆湖南路制置使,推行新法,首先就要清丈土地,核实户籍。如果日后对各位有所冒犯,还希望各位能够体谅一二。各位都是湖南路地方的乡绅大户,家里想必都隐藏了不少土地挟户,本官希望各位都能自己上报出来,以免伤了和气。”
其他人忙又道:“那里,那里。史大人太客气了。支持朝廷法令,也是我等应尽之责。”
史弥远淡淡道:“客气话都不用说了,这里也沒有其他人,本官就不和大家兜圈子。本官知道其实各位也都不容易,攒一些土地,也是为了后代子孙。这一下子全都被查了出去,任谁心里也舍不得啊。”
众人听了,也都大为感动,纷纷道:“是啊!是啊。我们到这一步都容易吗!还是大人能够体谅我们?”
史弥远继续道:“体谅虽然体谅,但本官也是职责所在,身不由己啊。所以本官心里有个计较,各位把家里的隐田挟户都自己报上来,本官为各位担个风险,让每位都留下一成。也算本官在这里为官一场,怎么样也要对各位也有个交待吧。”
其他人听了,不禁都喜出望外,都连连表示赞成。
史弥远又道:“不过本官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本官也要对朝廷交侍啊,为各位担了这个风险,所以也希望各位都能够俱实上报。如果以后被本官查出来所报不实,那可就别怪本官不讲情面了。”
其实这里有不少人正有这个打算,少报一些隐田挟户,但听史弥远这么一说,心里又凉了半截,纷纷哀求道:“史大人,只留下一成田产也太少了一点吧,能不能多留一些,让我们留下两成吧?”
史弥远“哼”了一声,厉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做买卖讨价还价吗?能给你们留下一成田产就不错了。你们想一想,如果本官向朝廷交待不了,被免了职,换一个制置使来,你们可是连这一成也保不住了。孰轻孰重,你们自己可要想淸楚。孙知行、林长富可就是眼前的例子。”
一提到孙知行、林长富,有不少人又开始打哆嗦,都无话可说了。
史弥远又缓和了囗气,道:“各位都回去好好想想本官刚才说的话,就给各位半个月的时间,然后把隐田挟户都报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