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阳来到和平巷二十一号,这里竟然是个照相馆。房子不是很大,门面做的倒很漂亮,大大的牌子,玻璃橱窗,横竖角度不规则的贴着十多幅六寸的照片,再加上玻璃门,黑门框,很有艺术感。
苏阳推门进去,柜台里坐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瘦瘦的脸型,留着长辫子,长长的刘海,把眉毛都遮住了,刘海下是一对又圆又大的黑亮黑亮的眼睛。上身是一件褐色手工毛衣,外面是吊带裤。
姑娘见苏阳进来,忙站起来,笑着问:“你好!先生,要照相吗?”
苏阳愣了愣,纸条上没有说谁先问,姑娘这样问,显然是要他先问了,于是,他没有回答姑娘的话,问“先生,今天会下雨吗?”
姑娘也是一愣,又探出身子,往门外看了看,说:“带把雨伞有备无患。”
苏阳又说:“谢谢您!”
姑娘说:“您客气了。”姑娘说着转身一挑里间的帘子,说:“到里面说话。”
里间是拍照区,这时没有人照相,灯关着,黑咕隆咚的,放着照相机和架子,蒙着黑布。姑娘领着苏阳过了拍照区,推开一间暗室的门。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正在洗照片。
姑娘就在门口说:“师傅,纵队来人了。”接着出去了。
洗照片的男人也没和苏阳招呼,立刻放下手里的照片夹子,脱下围裙,说:“跟我来。”说着又往里走了走,移开放照片的柜子,推开一道暗门,走了进去。走进暗门,里面是一道一米宽三米长的死胡同。洗照片的男人敲了敲北侧的墙,等了一会,墙那边递过来一把木梯子。洗照片的男人放好梯子,让苏阳上。苏阳爬上梯子,对面是一个宽敞的院子,北侧一溜五间房子,西侧两间房子,东侧是个马厩,南侧是茅厕和门房。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正站在梯子旁,打量着苏阳,也不说话。苏阳也没言语,知道地下党要求严格,不能知道的太多。苏阳下了梯子,照相馆那边的梯子也递过来了。三十来岁的男人把两把梯子都提着藏在旁边马厩的食槽后面,然后领着苏阳进了北边正房的西侧一间房子,推开靠墙的衣柜,又露出一道暗门。他敲了敲暗门,片刻,暗门打开了。苏阳进了暗门,暗门便关上了。
关门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子,苗条的身子,身高有一米六五左右,上身是一件对襟盘扣青色外套,下身是一件土黄色长筒裤,脚穿黑色圆口皮鞋,留着短帽盖,戴一副黑边眼镜,盯着苏阳看着,像一位大姐姐,笑眯眯的,透露出知性和涵养。她伸手说:“是苏副司令吧。”
苏阳忙伸手和她握手,显然不习惯这个称呼,有点尴尬的说:“是苏阳。您认识我?”
女子说:“不认识,可你的大名早如雷贯耳,想这两天你该来了。”
苏阳说:“我前天就到省城了。请问大姐是?”
女子说:“我叫黎英,反正比你大不少,你就叫我英姐吧,别叫大姐,显得老气。”
苏阳忙叫道:“英姐!”
黎英还是盯着苏阳看着,说:“是化妆了吧?他们说苏副司令就是阳城县大队的警卫员同志,今年应该刚二十岁,还是个小孩,这看着不像。”
苏阳忙把胡子都扯了下来,又把脸上画的颜色擦了擦,说:“这下像了吧。”
黎英“咯咯!”的笑着,推着苏阳的背,说:“快进去,洗把脸吧。”
这又是一个新的院子。院子不大,很紧凑,一栋两层别墅。别墅大门朝东,出门就是大街。进了别墅,一层一个会客厅,有厨房,卫生间,两个房间。这时的室内卫生间很小,洗漱要到厨房。
厨房正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在做饭,她系着花色头巾,后背一条及腰的长辫子。上身一件红底绿碎花薄棉袄,下身一件淡绿色裤子,脚穿绣花的圆口布鞋。这时她把炒好得的菜装盘,见进来的苏阳,笑着问:“这谁呀?怎么弄成个花猫脸了?”
黎英就站在厨房门口,说:“红儿,别乱说,这就是纵队副司令员苏阳同志。”
“啊!”红儿也是留着长长的刘海,高高的鼻梁,瓜子脸,弯弯的眉眼,脸红扑扑的,似乎对苏阳这个副司令员不怎么感冒,说:“这就是刚任命的小司令员?我看着没什么特别。”
苏阳洗完脸,用毛巾擦着水,说:“能有什么特别?不会以为我长着三头六臂吧。”
红儿“咯咯!”的笑着说:“长三头六臂的是哪吒。”
黎英给苏阳介绍说:“这也是我们的警卫员同志,叫翟红,我们都叫她 ‘红儿’,她对你很不服气呢。”黎英说着,让苏阳在客厅沙发坐了,倒了一杯水。
苏阳忙接住水杯,开玩笑的说:“英姐,她不服气就把她放出去,我和她换工作。”
翟红把菜放在桌上,一对大眼睛盯着苏阳,一副认真的神态,说:“说话算数?把你的副司令员职务给我?”
苏阳也看着她认真的说:“只要你完成任务,不用谁给你职务,省军区刘司令员也会任命你。”
翟红好奇的问:“什么任务?”
苏阳说:“我现在的任务很简单,就是买药,买战备物资,运到军区根据地去。”
翟红不以为然的说:“这还不简单,你把经费给我,带我去见见你带的部队,以后你就不用管了?”
苏阳从衣兜掏出两个大洋给她,说:“呶,就这些了,我来的时候带了五个大洋,这几天吃住坐车花了几个。至于部队,不用我带你去,你也见了,就我一个光杆司令。再还有李书记和她的警卫员,我给你地址,你去见她们就行。”
翟红看着苏阳手里的大洋,说:“你糊弄谁呢?没带钱,又没带部队,拿什么买东西?怎么运?”
苏阳笑着看着她反问:“你说呢?我们走时军区首长什么也没给,这大洋还是我从阳城县大队带过来的。”
翟红一下尴尬住了。她只是听说苏阳年龄小,就被任命为纵队副司令员,心里很不服气,调到省城来工作,以她的眼光也很简单,很容易。没想到的是就来了一个人,其它什么也没有,那还怎么完成任务?
黎英说:“组织上哪来的钱?前线的战士连饭都吃不饱,再说你就是有钱,日本人封锁的这么严,哪里买药去?就算你买到药了,省城你就出不去,还要经过几个县,怎么运?这几年,我们的同志为此牺牲了十几个人了,韶华书记为此常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这任务哪能那么容易。”
翟红站着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可还有些不服气的嘟囔着说:“那我完不成,你就能完成?”。
苏阳摇头说:“不知道。都是刘司令员和曹书记瞎胡闹安排的,赶着鸭子上树。”
黎英却认真的说:“不要这么说首长。红儿不懂事,首长们想的更深远一些,给苏阳这么高的头衔,肯定有所依仗,这能是随随便便的事吗。以苏阳在阳城县大队的本事,这省城恐怕也用不了一年,就被你踏平了。”
苏阳被夸得有点脸红,说:“英姐可不敢这么说,我也只能尽力而为了。”苏阳再没开玩笑的又问:“韶书记出去了?”
黎英说:“他在学校教书,五点半才能回来。中午就我们吃饭。”
翟红把饭菜都端上桌了,一盘炒白菜,一盘炒萝卜丝,一人一个窝窝头。
三人吃着饭,黎英问:“你打算从哪里着手工作?”
苏阳说:“我也是没谱,所以想着先调查三位同志牺牲的情况,了解购买药品的渠道,然后再想办法。不然两眼一抹黑,摸不着门道。这次我来也是想着你们市委是否掌握药品购买渠道?我就不用瞎折腾了。”
黎英说:“购买药品的同志只是认识了一个黑道上的人,那人很神秘,丝毫不透露身份,我们的同志和他交易了十多次,都很顺利,这次可能是量大了,出事了。我们知道时,只是见到同志们的尸体,到现在调查毫无头绪。黑市上本身就是不确定的,又是黑道上的人,这么大的城市不好查。”
苏阳也是皱眉,说:“我也听说药品黑市有卖的,黑市在哪里?”
黎英说:“黑市不是一个市场,而是在大烟馆、赌场、茶馆、饭店、妓院这些场所进行的私人交易,统称为黑市。”
“哦!”苏阳顿悟的说:“怪不得我调查了警察局和侦缉队,都说没有侦破过共党买药的案子。看来我们买药牺牲的同志的案子与黑帮有关。”
黎英惊讶的说:“你才来两天,就调查了警察局和侦缉队?”
苏阳点头说:“对!”
黎英又问:“你怎么调查的?”
苏阳说:“我也没做多的调查,就问警察局刑侦一科科长白怀仁,他还不告诉我。我只好又去问了警察局的日文翻译,她说共党的案子都是要案,案卷都要翻译后,交日本特务机关档案室。她说没有买药的案子。”
黎英立刻问:“那她说没说去年侦破的我们的案子?”
苏阳说:“说了。她说:去年的案子就是白怀仁侦破的,先是抓了一个,那人叛变了,又供出五个,被打死四个,一个活的在审讯中又被打死了。后来,为杀那个叛变的,在饭店和日本特务机关的人枪战,又死了三个。为此,日本人给他奖励了两万日元。”
黎英痛苦的捂住脸说:“该死的!白怀仁,我记住他了。”
翟红立刻站起来说:“黎部长,这个任务交给我,我保证完成任务。”
黎英摇了摇头,说:“现在还不是时候,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再不能像上次一样,仓促行动,造成重大损失。”
苏阳说:“不用了,我已经把他给杀了。”
“啊!”黎英吃惊的问:“什么时候的事?”
苏阳说:“前天晚上。他给他们局长说他手里还有共党两条线索,计划今年还要破个大案,升副局长。我就把他杀了,想着是掐断他手里的线索,就是不知道他的线索是什么,能不能掐断。你们也要多留意一些。”
黎英更是紧盯着苏阳,说:“听你这口气,杀他是件很容易的事?”
苏阳笑了笑,说:“杀这么个人还能费多大劲?!”
黎英可不那么淡定,看了看翟红。翟红刚才被苏阳反问的好没面子。她听说苏阳可能比她还小,就干出许多惊天动地的事,这次纵队整编,更是任命为纵队副司令员。她也是身手不凡,胸怀大志的女子。所以,对苏阳很不服气。刚才一听苏阳没钱,没兵,还要完成那么艰巨的任务,她脑子一片空白。这时,好奇的问:“你是怎么把他杀了的。”
苏阳笑着说:“我到他家去了,细节就不说了。”
翟红见苏阳不愿细说,有点失望。
黎英又问:“你还调查了侦缉队?怎么调查的?”
苏阳从衣兜里掏出鲁一峰的“自愿书”,给黎英,说:“这个给你们,看有没有用。这小子也算倒霉,碰到我了,我就顺便问了一下,他说没有侦办过共党买药的案子。”
黎英看着“自愿书”,不禁笑了。这个苏阳还真能折腾,刚来两天,就把警察局和侦缉队各捅了一刀。看着就这么个小伙子,有那么大能量,要能来市委城工部工作就好了,只可惜人家的职务已经和邵书记比肩了,这次来省城又肩负重大使命,首长都要求市委尽力配合。她放下自愿书,说:“这个倒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翟红也拿过“自愿书”看着,她想象不到这个鲁一峰怎么会给苏阳写下这么一份自愿书,这不是把自己直接卖给苏阳了,能把一个特务治的如此听话,也没谁了。她是既好奇又有些不知所措这个苏阳了,惩治这些警察、特务好像玩似的,刚来两天就闹出这么些事来,不仅知道了侦破去年的案子的警察,还直接就把人给杀了,这是市委郁闷了大半年的事。她再抬头看向苏阳,再不敢觉得他小了,那是她达不到的一个高度。
苏阳和韶华在军区开会时就认识了,只是没有深入交流过。韶华身穿长衫,带着金边眼镜,是个地道的知识分子,一身的书卷气,与人交往显得厚重而波澜不惊。
苏阳待到韶华书记回来,一起吃了饭,商量了纵队和市委之间工作关系和联系的事,市委就派翟红为联络员。
几人又分析了纵队军需处的工作情况,根据苏阳的侦查,分析购买药品牺牲的同志很可能是黑帮的人干的,以前很顺利,这次可能是黑帮之间伙拼造成的。当然,这只是分析判断,事实上还要侦查确定,市委对黑帮势力的活动情况也不甚了解。购买到药品、物资出城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还是和以前一样,利用敌人的麻痹大意,少量往出携带,积少成多。
关于苏阳提出运送通道不走县城,开辟一条新通道,邵书记非常赞成,问题是能不能做到,要开辟这样一条通道虽然可以避开日军,但也要面对特务、土匪、地方豪强等各种势力,并不容易,甚至更难。但苏阳却不这么认为,那些特务、土匪、地方豪强等各种势力毕竟没有日本人那么强大,防御不那么牢固,有许多空子可钻,还是可对付的
商量了具体事务,两人又相见甚欢的谈了几个小时。韶华非常欣赏苏阳的开创能力和行动能力,就如现在,只身一人就能开展工作,要他肯定是做不到的。苏阳却是听他讲道理,他知识渊博,思想深刻,让苏阳有拨开一片新天地的感觉。比如:李梅讲日军讲的是日本军国主义,韶华却是从地缘政治,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的性质入手,深入剖析日本发动侵略战争的因果关系,使苏阳对这次战争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更高的眼光。两人直谈到深夜才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