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多一点的时候,凡静登上了由濮阳发往郑州的公共汽车。
今天出行,凡静特意换了一身装束。上身是一件红白方块相间的宽松羊毛衫,下身是一条蓝色筒裙。显得既年轻\美丽又儒雅大方。她在车上选择了右边前排一靠窗的位置坐下,把行李放在身旁的座位上,默默地望着窗外,等待着发车时间的到来。
十几分钟后,发动机响了起来,客车缓缓驶出了濮阳站。站口有几个等待的乘客紧跟着行进的客车跑了十几步,都陆陆续续跳上车来。
‘小姐,麻烦您挪一下您的行李。‘凡静正朝车窗外望着,耳旁忽然响起一个声音。这声音尾音重,抑扬幅度大,听起来绝对不是濮阳口音,也不是本省的。反正凡静以前好象在哪里听见过,她现在即使努力也回忆不上来了。
凡静从声音很近和‘行李‘两字上判断出可能是喊她的。她把视线从窗外迅速地移往车内,她看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士站在她行李那边,正满脸微笑地看着她。她赶忙伸出手去,把旁边的行李从座位上拿下来,放到她的左腿边。那位男士坐下了,衣服挨着了凡静的衣服。凡静斜着眼仔细地打量了对方。这位男士上穿酱棕色高级羊毛衫,里面一层套着的白衬衣的板正领子露在外面,领子上扎一条浅灰色的真丝领带,黑里透红的脸蛋上没有一根胡须,显然是刚刚修了面。鼻梁上架了一副浅灰色的金丝边眼镜。他的脸上\额上长有几颗小小的黑痣,但分布均匀,给人的印象并不难看。他的发丝黑亮,沟边分明,整齐不乱,好象刚刚收拾过一样。他的两只手很松散地抱着一个放在他腿上的黑色公文包,一动不动。凡静打量完毕,心想,谁都知道旅途辛劳,今天有这样一位长相一般但并不难看的男士陪伴在我的身旁,也算是我本人的一件幸事。
客车在市区内缓缓行驶着。凡静想打开车窗享受一下被秋风吹拂的舒适和惬意,渐渐驱散昨晚那个化验结果给她带来的不快。她起身捏着车窗右下方的黑色塑料疙瘩,欲将窗户打开,可她连扳了好几次也没有达到目的。她非常扫兴地松了手,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这一切当然不会逃过那位男士的眼睛,他兀自笑了笑,然后不加思索迅速地站了起来。他从凡静头顶把自己的胳膊伸向玻璃窗,使劲扳着那个黑色塑料疙瘩,扳了几下,车窗打开了。回到自己座位上的时候,他觉得刚才自己的胳膊分明已经噌着了凡静的长发,胸口也挨着了她的肩膀头。他心里有一种痒痒的非常惬意的感觉。
凡静看见自己的‘邻居‘帮她打开了车窗,既佩服又高兴。她扭过头来,朝她这位临时的‘邻居‘友善地笑了一下,算是表示无声地感谢。不用说,她的笑对那位男士也是一个很大的震动。她笑得很美,加上人也长得美,穿得年轻\时髦\富有朝气,那位男士因此又多看了凡静几眼。
车驶出市区,司机为了多拾些长途客,速度仍然很慢,象有病的少气无力的公牛在拽犁。又象一头蜗牛,一步一步朝前爬。遇到前方路旁有人站立,不管人家是否拦车,司机都要殷勤地把车停在人家跟前。售票员也要下去同人家强拉硬拽一番。这样走走停停,没出濮阳地界,时间却耗费了一个多小时。
凡静气得正想同司机理论几句,却忽然听见自己的‘邻居‘先她一步开了腔:‘师傅,麻烦您放开速度跑吧。是出门的都有事。坐车事小,耽误了大伙的事可就大了。‘
也许司机听出他是外地人口音,所以根本不理不睬,仍然悠悠地将车开得慢腾腾的。凡静小声斥责道:‘这个倔牛板,把人家说的好话当成了耳旁风。‘
凡静的‘邻居‘又开了腔:‘师傅,我们这是长途车,能这么随随便便地停吗?‘
‘是啊,我们大家都有急事。这个样子什么时候能到郑州?‘
‘时间就是金钱!我们赶时间就是赶钱。耽误了我们的时间,必须包赔我们的损失!‘
司机的做法显然引起了公愤,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着。司机也是个精明人,他一看形势急转直下对他不利,就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加大油门放开了车速。前方招手的短途乘客他也不敢靠过去拉了。
‘这还差不多。‘凡静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脸来瞧了那位男士一眼。她现在对他已经有了好感。她在心里默默地佩服着他,有一种想跟他接近或者攀谈的感觉,并且这种感觉越来越浓。旅途真是寂寞哦。窗外的景致大概都一样,田野\村庄\树木\房屋\车马和人流,看得乏味死了。打个盹吧,闭上眼睛半天也睡不着,昨晚那件令她烦恼的事情又时时萦绕在脑际。看来只有同这位临时的‘邻居‘唠一会了。不过她想,他愿不愿意跟我说说话呢?
那位男士知道凡静说话时瞧了他一眼,他象凡静心中的蛔虫非常明白凡静的心思一样,扭过头来对着凡静的脸说:‘就是,早这样子不就好了。‘他说这话时心里在想着另外一件事我真幸运。寂寞的旅途上,竟有一位如此美貌的女人坐在我的身旁,和我腿碰腿,胳膊挨胳膊。她身子每次轻微地动一下,我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出来。这会不会是上苍的有意安排?会不会是一种缘分?想到这里,他忽然产生了一个想彻底地了解了解她的念头。‘‘你不是濮阳人吧?‘他问凡静。
‘豫西襄汝的。你呢?‘凡静很愿意也十分兴奋地回答着。
‘听不出我的口音?‘他停顿了一下,见对方摇摇头,就接着说:‘陕西西安的。‘他想,河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竟然养育了这么一位天仙般美貌的女子。我们西安六朝古都,在全国赫赫有名,几百万人汇聚的繁华闹市,这样的绝色佳丽掐着指头能算出几个?打着灯笼能找出几个呢?
哦,凡静想起来了。她在襄汝奉公司领导之命陪伴陕西来的几位客人吃过饭,跳过舞。他们的口音和身旁这位‘邻居‘的一样。怪不得一开始听他说话就似似乎乎觉得好象自己在哪里曾经听到过这种口音。‘你来濮阳出差吗?‘她问她的‘邻居‘。
‘恩。谈笔生意。不过我不是替公家出差,是自己的生意。‘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凡静,‘你来这里不会是谈生意的吧?‘
‘你看我象干什么的?‘凡静反问道。
‘走亲戚,或者看同学朋友什么的。‘
‘你说错了。这里根本没有我的亲戚朋友和同学。我来这里跟你差不多,也算是跑生意的。是替单位出差。‘
‘业务员啊,看不出。跟我以前在厂子里干的是一个行当。‘
‘现在我们也是一个行当啊。‘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笑了起来。
‘你是什么生意?‘西安人问凡静。
‘推销高压计量箱。你呢?‘
‘经营高压电线。‘
‘恁巧?一个系统的,还是同行!‘凡静动了动身子,高兴地说:‘你生意咋样?‘
‘还可以。重点销你们省。原先我四下跑着谈生意,跑得很累,收效也甚微。几个月前,我在郑州五彩大世界租了一个柜台,既推销又直销,生意非常火爆。我几乎都忙不过来。估计一年赚它个十万八万的不成问题。‘
‘我们的生意不中,跑得相当累,一年到头也弄不了仨核桃俩枣。‘
‘这样吧,既然我们以前互不相识,现在有缘分坐在一块使我们认识,那我们今后就是朋友了。朋友就应该互相帮助,你说是吧?‘
凡静默默地想了想,点了点头。
‘我刚才说了,我正缺人手。不行的话你把你的工作辞了,跟着我干。我决不会亏待你。‘
‘我那是铁饭碗呀!‘
‘什么铁饭碗不铁饭碗的!只要能通过正当手段赚到钱就是本事。再说,现在的铁饭碗也不吃香啦。你没听说吗?‘解放以后铁饭碗,改革开放钻个眼。九十年代砸成片,二千年后抛一边。‘你没看看现在的形势?职工下岗的多少?明年全国范围的行政事业单位都开始推行公务员制度,没被录用为公务员的机关干部也得面临‘分流‘。你那个铁饭碗能保住一辈子都‘铁‘吗?‘‘
凡静心想,这位‘邻居‘说的也是。今年公司里成立了一个销售科,让一二十个人天南海北地跑着。明年不知又要出什么花招。象我这么卖命地为公司跑业务的员工有几个?说不定哪一天公司的产品滞销了,推出去的货款要不回来,公司效益一天比一天差,那不优化组合精简人员才怪呢。然而自己现在正干得起劲,也不能说撒手就撒手,说跳槽就跳槽。为了稳妥起见,现在还不能辞掉工作,但这个好心的西安人也得继续认识下去,保持联络。如果他的生意确实很好,保持住与他的联系,说不定哪一天我下岗了,他这里还能排上用场。‘工作的事到年底再说吧,反正就几个月,时间又不长。不过,我想今天到省城后,先跟你到五彩大世界您租的柜台上去瞅瞅。‘
‘没问题。想跟我去西安转转也成。我今天晚上就准备乘火车回西安一趟。‘
凡静心想,看来这家伙是喜欢上我了。她很高兴,因为她心里也有点儿喜欢他。她本想到郑州催催货款呆上一两天就回故乡小城,现在她又改变了主意。她真想去西安看看,那是六朝古都,现代化的大城市。有古城楼\华清池\兵马俑,有黑黑的城墙\高高的楼宇和美丽的夜景。那是她梦寐以求想去都没有机会去的地方。既然对方有暗示,我何不跟着我所喜欢的男人作一次短暂的免费旅游?返回途中顺路到三门峡\洛阳停留一下,跑跑业务,对自己的工作也大有裨益。想到这里,她对西安人说:‘你如果嫌旅途寂寞的话,我可以奉陪到家。‘
凡静这句话使她的‘邻居‘迷惑了好一阵子。他在心里祈祷着,但愿我初识的这位朋友不是一位轻浮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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