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的时候,太监总管来传话,说皇上在德寿殿用过了,让妁慈不必等。
自那晚皇上喝醉了酒,一个人跑来坤宁宫,便没再见过太监总管。她巴不得皇上离太监总管远远儿的,自然不会主动去问。不过她倒也了解皇上的性情,知道他与太监总管主仆情分非同一般,也没指望他就这么罢黜了他。因此今日见到太监总管,也只像往常一般礼遇他。
倒是太监总管比之前殷勤了不少,亲自开了食盒,帮妁慈布菜,脸上笑得跟菊花似的,说着:“陛下惦念着,这清汤燕窝也是专门为娘娘传的。娘娘何时用药,可有什么不适,想吃些什么用些什么,都说一句,奴才好说给陛下知道。”
妁慈不喜欢他,自然是能少跟他说一句就少说一句,只道:“我记下了。”
她用调羹搅了一下豆腐羹,只见豆腐切得发丝般粗细,却嫩而不断,显然是淮扬厨子才有的刀工。皇上偏爱鲁菜,今日却送来两道苏菜,妁慈略有些疑惑,便问:“陛下可是有客?”
太监总管愣了一下,支支吾吾道:“是有人作陪……娘娘就不要为难奴才了。”
妁慈想他大约是不便透露,便没再问,打赏了让他去了。
太监总管去了,小樱在一旁伺候妁慈吃饭,脸上犹犹豫豫。
妁慈知道她这个神色,便是有话要说了。小樱倒是个能憋住话的人,不过妁慈却没有让人道路以目的爱好,便笑道:“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看你憋的。”
小樱松一口气,道:“奴婢这话说出来,可就是挑拨是非了。可是不告诉娘娘,却又是奴婢不忠。唉,真是左右为难。”
妁慈一面挥手让其他人退下,一面笑道:“那你就再为难为难吧,什么时候纠结出结果来,再跟我说。”
小樱笑道:“娘娘真不体恤人。”她见人都退下了,才说,“刚刚奴婢去传膳,正遇到德寿宫的小超子。今日一样的菜式,陛下还赏了做菜的人,小超子也是领了赏回来的,说完她便有些忐忑的望着妁慈。
妁慈本来已经要吃了,听她的话,心中一动,约略明白了些什么。她放下调羹,笑道:“陵容是扬州人,陛下看着淮扬菜想起她来也没什么。至于来得晚……大约是王总管等燕窝耽误了吧。”
小樱点了点头,“奴婢也觉得,陛下心里,陵容断然先不过娘娘去。”
先过去也没关系……妁慈一面吃东西,一面默默的想。皇长子的生母,在皇帝心里多少都是有些不同的吧。
她一不留神咬了舌头,顿时疼得泪眼汪汪。小樱在一旁看着,见她强忍泪水,送来的菜没动一筷子,不由深悔自己说错了话——自古帝王薄幸,哪个不是嘴里吃着一个手上攥着一双眼里还盯着一窝,她何必说出来让皇后暗自伤神呢?
用过饭不久,御药房那边便送了汤药来。
妁慈打络子正打得头晕眼花,正巧停下来歇一歇。
她没看太医的药方,此时端来药看了,不由扶着额头笑起来——这位老先生,欺负皇上没看方子,给她开的就是八宝茶。而御药房更是善解人意,看了方子,直接冲了茶送过来,桂圆肉、葡萄干、枸杞子就那么美味的飘在上面。
真是——这种程度配合态度,还让她还怎么装得下去。
倒是小樱在一旁赞叹道:“难怪别人都说,太医看过病的孩子没有怵药的。看这汤药,连我都想生病了。”
妁慈无语把药推给她,“喜欢你就喝了吧。小莺,你让阿明传刘太医来。”
没想到太医还没来,皇上已经先回来了。
妁慈不擅长女工,两条络子才打好一条。幸而下午净水石已经泡开了,黑色纽扣变成烟晶模样的圆珠子,虽不像什么值钱的宝石,然而结上络子再配以梅花结和绦穗,倒也是精致喜人。
只是跟织造房做的比起来,还是差得远了。皇上倒是进屋就看到了,只当是普通宫绦一类,兴致寥寥。
妁慈略有些无奈。奉上一杯热茶,寒暄道:“正事议好了?”
皇上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嗯,其实没什么正事……”他反应过来了,脸上便有些羞赧,今日本来有廷讲,朕想看了皇后就去的,结果给忘了……下午被程卿给好好说教了一番。
妁慈可以想象阿廉那张面瘫脸说教时的模样,却想象不出他会说些什么……不过话说回来,经筵讲官并不是多尊贵的职位,廷讲时皇帝坐着他们站着,皇帝有问话他们还要跪答,享受不到半点恩师的特权。只是祖父又是太傅又是首辅,根本抽不出时间教导皇上,便把廷讲当成了授课,经筵讲官们也由阁老兼任,这职位才赫然显贵起来。但毕竟还不是皇帝的正经老师。
阿廉却这么有帝师的自觉……妁慈赞赏的同时,也不由为他担忧起来。
皇上没注意到她的忧虑,兀自问道:“对了,晚上的菜皇后尝着怎么样?”
妁慈收回思绪,她不能说自己没吃,便道:“刀工精细无比,令人叹为观止。”
皇上道:“皇后喜欢?”
妁慈摇摇头,道:“没特别喜欢。”
皇上笑道:“里面加了火腿,朕也吃不惯那味道。不过程卿是绍兴人,刚好宫里有淮扬厨子,朕就请他吃家乡菜了。”
妁慈这才明白他为何特地传了淮扬菜,皇上对阿廉如此恩宠,想必是真的欣赏他,不由放下心来。想到太监总管支支吾吾,不由暗自好笑……又不是什么密议,这点小事有什么必要瞒着她?害她乱想。
妁慈捶了捶额头……她有什么好乱想的。
但不可否认,妁慈对“皇上与别人一起吃晚餐,却不能告诉她是谁”这件事,多少有些芥蒂。她不愿承认,便甩甩头不去想。
皇上喝过茶,妁慈上前帮他换衣服,见他也是佩玉的,便先去解。
皇上见她先动自己的腰带,不由又红了脸,偏着头去望藻井,略有些结巴道:“朕不在时,皇后都做什么了?”
妁慈接下他腰上鸣玉,笑道:“做了点小手工,打了一对儿梅花络。”
皇上听她说一对儿,眼睛倏然就亮起来,见她从桌上拿起一条络子,只觉先前普普通通的东西霎时就变得无比想要了。他不明说,只是看向妁慈的眼神里写满了:“送给朕送给朕送给朕……”妁慈简直觉得它化作碎碎念从她的耳朵钻进了脑子里。
不由微笑起来,解下他鸣玉上垂着的绦穗,把自己那条挂上去,笑道:“不嫌弃就带在身上。”
皇上忙摇头道:“不嫌弃,皇后送的朕都喜欢!”
妁慈笑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送你这么寒酸的东西?”
皇上依旧摇头道:“不寒酸,不寒酸!”说着就接到手里,猫一样蹭了蹭。
妁慈略有些无奈,只觉得这种情形下跟他说什么解百毒的奇石,便太扫兴了。正琢磨着怎么开口才不破坏他的心情,便听到门响了一声。
她回过头,看到小莺满脸泪水走进来,不由有些不妙的预感。
结果下一刻小莺砰的一声扑跪在地:“娘娘,萍儿跪了一整天了,求您可怜可怜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