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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8节
    郎睿嘟嘟囔囔的,道:“要是到明年还没别的事儿,您可得答应我了。小妹她们都在您那儿了,不能独我一个撇在这里。”
    祝缨想了一下,道:“也好。”
    郎睿才重新高兴起来。
    祝缨一路前行,山雀岳父家兄弟之间果然不甚和睦。头人家“分家”与山下的不太一样,不流行“平分”,但是会给一些财产。清官难断家务事,祝缨也不打算断——利益之争,没得断。
    在这里,她还是维持着旧传统,并且再次保证已经向朝廷申请敕封了,只不过“道路断绝”连邸报都断了,所以还没有回信。一有回信就亲自来见证。
    将山雀家的兄弟暂时压了下去。
    路果、喜金两家的情况又有些不同,这二人也都有年纪了,近来生病,寨子里人心有些浮动。祝缨露面,少不得为他们稍作震慑。
    一番连轴转下来,重新回到山城时,天气颇凉,人们都换上了夹衣。张仙姑看祝缨回来,嗔道:“这下可算能在家好好准备过年了吧?”
    祝缨一面说:“离过年还几个月呢,在家发霉。”一面命从学校里叫出十个学生,跟她去当童工,并且点名了江珍、江宝等人。
    张仙姑眼巴巴地道:“她们才多大?你又要去打仗啊?带她们?”
    祝缨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担忧与不舍,忙说:“在县里转转。跟西边儿打仗虽然赢了,也死了些人,得给人家个说法儿。我回来了,不能不去看看。”
    “不走啊?那行!”张仙姑很快改了口。
    祝缨道:“我明儿就在城里转转,咱们一块儿?”
    张仙姑道:“行!”
    次日,一群年轻的学生被召到了府内,一个个挺着胸脯,很骄傲地红着脸,等着吩咐。二江看着女儿,眼睛里都是笑。两人悄悄商议,一会儿偷偷跟在后面,看看女儿做得如何。
    祝缨手上有名单,与张仙姑两个也不坐轿,张仙姑骑一头驴,祝缨牵着驴,一行人挨家挨户地走访。到了第一家阵亡土兵的家里,里面一个戴孝的寡妇就说:“老夫人,您怎么又来啦?家里还过得下去哩。”
    原来,这山城里的寡妇、孤儿家,张仙姑早转过好几回了。
    祝缨将张仙姑从驴上抱下来:“我阿妈带我来看你来了呢。”
    寡妇一抹泪,将她让进屋里:“您可算回来了!我们日子还过得下去呢。”
    祝缨坐在门槛上与她聊天,除了“日子过得下去”之外,又问她家接下来的生计之类,最后说:“你们受苦了,我不能让你们光过苦日子。你家人口既多,田又少,我与你再分些田地,怎么样?只是地方有些远,你家可能要分家。如果不想分开,就要往西迁,连同现在的田产,我都折数给你。”
    寡妇道:“那……”
    “不急,你们自己选。过些日子,我让她们把名单记下来,我亲自护送大家往西边去。”说着,指了指江珍等人。
    寡妇道:“哎!”
    江珍手忙脚乱,从腰间的文具袋里摸出纸笔,草草书写。不远处的墙角,小江扒着墙角偷看,她的头上冒出了江舟的脑袋:“两个丫头都不错哩。”
    小江道:“小声点儿!跟着大人当差,当然是不错啦。”
    “那是,让人放心。”
    …………
    二江“放心”没一个月,便接到了一个“不放心”的消息——祝缨要把这一群学生带走!
    祝缨她又要西行了!
    彼时刺史府里已经知道西边胜仗,多了一个州的领土,也都知道西行是有“仕途”的。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祝炼明显是继赵苏之后另一个“刺史”,祝青君领这许多兵一直在前线,怕不也是个“将军”了?
    包括府中,也有些人私下商议,要不要给赵苏送礼物又或者向花姐讨情,想通过他们的关系,能够往西面去。
    但是江珍、江宝年纪并不大,小江内心十分犹豫。
    她看女儿们兴奋异常,又不忍心阻拦,但委实担心。忍不住去找花姐,询问孩子远行要注意什么事儿。
    花姐也在为祝缨准备出行的行李,看着小江的表情,忍不住笑道:“犹犹豫豫的,这可不像你。你是多么有主意的一个人。”
    “当年青君十几岁就远赴京城,我没有太多的感慨,果然是自己养大的孩子才更挂心。人的心呐,就是偏。你当时,怎么忍心的?”
    花姐道:“旁的我也不好说,当年我只是想,一个女孩子,十二、三岁就能说婆家了。到十四、五岁就能过门儿了。我总要比她早死,也不能留她一辈子不是?她以后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得靠她自己。哪怕终要成婚,她自己个儿也得能立起来,以后日子才能好。
    她是多走些路、多做些事,以后说话顶用、当家做主更辛苦呢?还是到一个生人家里,操持家务、侍奉公婆丈夫,事事听人吩咐更难受?我更舍不得她哪样?如今看青君高官得做、骏马得骑开心,还是看她只能刷锅抹桌开心?”
    小江站了起来:“我再去给她们多买两双鞋带上!”
    第484章 小巫
    江珍、江宝一人一个小包袱背在身上,“大件”的行李如衣服鞋子之类都放到大车上了,身上带着笔墨之类,拄着手杖,显得很适应的样子。花姐的关系,整个梧州的学校里多少都会学些医术,也会被花姐带到乡间小寨里行医。
    她们俩也曾出过远门儿,年纪虽然不大,见识也还有些。一路上说说笑笑,周围是十几个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要么是同学,要么是祝缨的随从,都算熟人。纵使不熟,一路走过来也差不多熟了。
    祝缨有时候也会下马与她们走一段,看看她们的情况,她们有时走累了也会轮流骑上马、骡之类歇一歇。
    行军终归不比行医,速度还是更快一些,到得晚间扎营,少男少女们的脚底多多少少起了些水泡。大家坐在火塘边,就着火光挑脚上的水泡。江珍道:“哎哟,火不够亮。”
    江宝拿根硬柴在火塘里搅了搅,挑亮了点火光:“这样就好啦。”
    江珍抬头看到队伍里几个男孩子还没动,好奇地道:“你们脚没事儿?”
    个儿最高的那个男孩子道:“我刚才去看了,他们那儿热水还没烧好。纵烧好了,也该先尽着姥她们更辛苦的人使,我再等等,取了热水来再挑。你们脚上泡挑破了,不好走路,担不得水。”
    江珍有些懊悔:“该先准备好水再弄的。咱们轮流来,今天你们担水,明天我们担。”
    男孩儿一咧嘴:“行。”
    祝青叶手里抱着药,站在外面听他们说话,微微一笑,推门走了进去:“都挺在行么,来,给你们些药。”
    男孩儿过去接了,向她道一声:“谢谢阿姐。”
    祝青叶道:“你们收拾好了,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的。”
    男孩儿问道:“阿姐你们呢?”
    祝青叶道:“我们早习惯啦,这点路,不碍事。”
    说得年轻人又是羡慕,又有些不好意思,祝青叶一笑而去,跑去给祝缨汇报了。祝缨道:“倒是不错。慢慢来,以后有她们吃苦的时候。”
    祝青叶问道:“姥,真要让她们更往西吗?”
    祝缨道:“对。”
    祝青叶道:“可是,她们顶多会点儿西卡话,吉玛话并不知道太多,怎么做事呢?”
    种种原因,祝县讲“梧州官话”的人比较多,除此之外日常也会用奇霞话交流。花帕话是因为与艺甘家相近,而路果、喜金两家也在梧州,大家能说上两句。西卡话说得就少,吉玛更远,语言更不通。
    西进,又把头人给杀了,如果不想再培养出另一批“头人”,而是要直接管理的话,手里必须有“外语”人才。江珍江宝等小孩子,眼下并不很合用。
    祝缨瞥了她一眼,祝青叶心中微惊,还是说了:“我担心她们嘛!老师,也是担心的。”她这十几年都是在花姐面前长大的,看江珍江宝也是妹妹一般,且有二江私下请托,便多问几句。
    祝缨道:“当然有她们能做的事啦。”
    祝青叶听了个不确切的答应,更加挂心了,半夜起来往江珍等人的通铺一看,一群女孩子睡得香甜,无忧无虑的。心道:也不知道你们接下来能干什么哟。
    一行人到了甘县的县衙,祝炼与蒋婉等人都在。
    祝青叶好奇地看着蒋婉——大家已经默认了,她会是新设县的县令,怎么还在甘县呢?祝炼倒不奇怪,他虽是新州的刺史,但甘县是西进的一个支点,祝缨没回来,他还得在这儿统筹支应。
    祝炼与蒋婉已经上前向祝缨汇报了:“祝青君一路就地召募了两千人,都是壮丁。此外路丹青等人一路也收束一千、数百不等的土兵。特来请示,如何安排?”
    江珍江宝等人一来就听到了这么个好消息,眼中都带着兴奋,有人已经往腰间摸文具袋子了!他们来的时候就大概知道自己的职责,事实上,只要是能写会算的人被征召,会干什么也都是有数的。
    来新人了,他们就能开始干些文书、跑腿传令的工作了!有活可干,少男少女们都挺起了胸脯。
    但是祝缨的表情却有点凝重:“一共有多少人?”
    祝炼道:“眼下已有四千余,他们的补给恐怕要重新筹划了。”
    蒋婉忙补充:“不是我们非要征的。头人一杀,人祭一废,还没开始分地,就有人自发要做向导。兵士损失也确实有一些,补给偶有跟不上,也要些民伕运送补充。来的人越来越多……”
    后续又有书吏等跟上了整顿各寨秩序,等再看分地、发口粮,“征发”之后也有吃的,也不挨打,愿意“从征”的人就越来越多了。他们中也有旧账要结、也有新仇要报的,也有是想谋条活路的,也有觉得祝青君等人救了他们要报恩的。
    蒋婉道:“人越来越多,本无户籍、田籍,下官手上的可用之人太少,这些事情积压在手上,倒要将旁的事情都耽搁了。便趁护送伤兵回来修养的机会,想面见大人禀报,也好领训,知道回去要怎么做。”
    祝缨先指着江珍等人对祝青叶道:“把她们也安置了。”
    江珍往前跨了小半步:“姥~”
    “去。”
    祝青叶两只手嗖嗖地薅完一个再薅另一个,将一群少男少女薅去安排住处了。
    祝缨对蒋婉道:“详细说说,这些新兵都各在何处,用了多少,怎么用的……”
    蒋婉道:“祝校尉说,他们还算不得兵,顶多算‘新兵’,还要训,便只选了五百青壮权作杂役,余下的又不肯散去。校尉说,接下来也需要兵员补充,但这么填进来也不合用,还得训练……”
    蒋婉将情况介绍个差不多,江珍等人又跟着祝青叶回来了——她们心急,行李往屋子里一扔,也不安放,就跑了过来。
    恰听到这一句,江珍小声地问祝青叶:“为什么这么安排呢?”
    祝缨看了她一眼,江珍往后缩了缩。
    祝缨道:“在家时不也见过了么?咱们练了多久的兵,才让他们上阵的?”
    她开始解说了,江珍等人心中高兴,她常听母亲说,祝缨是个极好的人,别人藏着掖着的本领,祝缨都会慷慨地教授。可是她之前与祝缨接触也不多,祝缨也不常去学校,教课也不多。
    现在祝缨开始教了,她忙开始记。
    并不是有个身高、年龄和性别,发把刀就算是“兵”了的。得训,至少得有个纪律,知道听话,知道进退等等。不是有点人口就算了的,那样的顶多能拿来打点顺风仗,一遇到阻碍就容易溃散。不训是不行的。
    所以,山中头人,无论哪一族,轻率拉出一队人马与朝廷官军对着干都是完蛋的命。当年“獠人”与朝廷官员那一场也是如此,朝廷固然消耗极大,但“獠人”遭遇的惨烈程度,也让山雀岳父记恨、忌惮到死。
    且眼下就多出来四千人了,祝缨当初计算兵力,一县也就出个五千左右,满打满算她只预备了一万人的补给。现在骤然多出来将近一半,并且可以预见,将来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这些人的补给是一个大问题。
    虽然这些人在自己的家里也要吃饭,但是在家吃饭,和跑到离家几百里外吃饭,是不一样的。这又涉及到运输、损耗等等问题。
    祝青叶不把所有的青壮都滚雪球一样的带走冲锋陷阵,是对的。祝青君、路丹青等人现在也是没时间停下来训练新兵的。
    接着,祝缨又给她们扩展了一下知识:“所以从来流寇作战无论初时声势有多么浩大,只要没有一个地方做根基补充,不出数载,最有经验的老兵越打越少、多么勇猛的军队都会被消耗殆尽。”
    祝缨在上面说,江珍等人在下面记。
    祝缨将现状解释清楚,处理的方法也就有了:“调林风过来,练兵。祝炼、蒋婉,你们回去西边,继续接应青君。”
    祝炼问道:“那您这儿呢?”他毫不客气地说,“我们把才练出来的人手都带走了,您这儿就剩这些新手了,恐怕是不成的。”
    祝缨道:“我调巫仁来。”
    府里就是赵苏、项乐等人了,应付江政方面的压力,也能勉强支持。
    众人领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