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 作者:晏青
最后一个汉人皇帝:崇祯大败局__56
br/> 毛文龙是浙江杭州人氏,年轻时放任不羁,后到山海关外边塞从军,其时正值北方的蒙古族、女真族不断向明朝边境进犯,战事连年。
明万历四十八年(公元1620年),建州女真首领努尔哈赤,因遣使与朝鲜通使无果,继而攻打朝鲜,明朝出兵援朝却被女真打败,镇江[2]、宽甸、爱阳等地相继失守。毛文龙奉命渡海出征,以少胜多,取得镇江大捷,因功升任参将,奉命镇守镇江。后来努尔哈赤发动八旗劲旅围攻镇江,毛文龙寡不敌众,退守皮岛、大鹿岛等沿海岛屿,积蓄力量,隔三差五遣兵沿鸭绿江而上,进入长白山从后路袭扰后金。朝廷于是任命毛文龙为平辽总兵官、左都督、挂将军印,钦赐尚方宝剑。
“父亲,”毛承禄跑上前甲板,抬手一指,“来了!”
毛文龙立时浑身绷紧,道:“减速!”
毛承禄以手遮口,向露台上大声喊道:“全队减速!”
这时天水相接处出现一个黑点,毛文龙问道:“有多少船?”毛承禄又冲着露台高叫:“来船多少?”停了一会儿,露台上伸出一指。
毛承禄转向毛文龙道:“一艘。”
毛文龙转身走进柁楼,紧盯着黑点。黑点渐近,看出是一条舴艋。
“是双岛的苍山铁,”毛承禄眼尖,眺望道,“挂着毛字旗。”
毛文龙没吭声。待近了,看清船头站着双岛守将游击毛兴祚。两船靠舷,小船扔过缆绳,毛兴祚攀上大船,单膝下跪道:“报大帅,袁督师[3]已经到了双岛,要小的来迎大帅。”
“好,他来了多少船、多少人?”
“三十八艘船,二百人,督师座舰是一艘海苍。”
“只二百人,为何带这么多船?”
“听说是饷银和犒赏之物。”
“哦——”毛文龙一颗吊到脖颈上的心这才归位。
自正式接到蓟辽督师袁崇焕要来东江阅兵的知会,毛文龙就一直拿不准是福是祸。袁崇焕刚刚到任就禁海,显然是视东江为患,自己又尝告御状并当面不敬,那袁大督师岂是能忍气吞声的?
所以毛文龙已做好海上火并的准备。那袁崇焕与辫子兵一样,不习水战,怎是东江对手?保住东江数岛不为袁崇焕所夺应不成问题,然后再到皇上面前掰理,皇上鞭长莫及,能怎着?那皇帝老子要真来硬的,大不了反了,投了后金,照享荣华富贵。
现在看来都是多虑,袁崇焕并无夺取东江之心。
毛文龙下令道:“全速前进!”
到达双岛已是近子时,毛继盛来迎接,毛文龙问:“督师何在?”
“督师不谙水性,一路颠簸,眩晕呕吐不能起身,尚在座舰上。”
毛文龙更是放心了,却也不敢怠慢,立即登舰探望。
袁崇焕闻报,勉力支撑要起身。毛文龙已大步进来,见状忙上前止住,说道:“督师有恙在身,就不必拘礼了。不知督师不惯坐船,文龙心下十分不安。”
袁崇焕长叹一声,又躺倒了:“唉,以为坐船如走平地,总比骑马舒服,不想却是难受十倍。这还是风平浪静,若赶上大风浪,怕是肠子也要吐出来。我东江士兵守此孤岛,制敌侧背,实是大不易呀!”
“我等与督师不同,早已习惯了。”
“今日是不能与将军共醉了,舟中亦不便张筵,本部院歇上一晚,想来明日也就好了。明日借将军帐房于岛岸一饮吧。”
毛文龙抱拳道:“是,本镇告辞。本镇带来些币帛酒肴,已搬上督师座舰,聊表敬意。”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袁崇焕觉着身上清爽了许多。昨日一天粒米未进,感觉腹中饥饿,便走出船舱,准备吩咐备饭,却见何可纲、郭广守在舱门口。二人见他出来,上前一揖道:“大人可复原了?”
袁崇焕拍拍脑袋,笑道:“这儿复原了,”又拍拍肚子,“这不舒服。备……”“饭”字被噎在了嗓子眼儿,但见岸上一片“毛”字大旗上下翻飞,旗下数千士兵排成数列横队,个个挺胸凸肚。近岸处东江将官排成两列纵队,形成一条通道,毛文龙骑一匹雪花骢,挎紫电剑,立于当中。
袁崇焕道:“不吃饭了,更衣登岸!”
见袁崇焕出来,毛文龙手一抬:“放炮!”数十挂鞭炮立时大响。袁崇焕笑盈盈离船登岸,他的部下何可纲、郭广差半步随在两侧,杨正朝、张思顺跟随身后。两列将官双手抱拳单膝下跪,齐声高呼:“拜见督师大人!”毛文龙下马跨前一步,道:“本镇参见督师!”张思顺心中暗骂:“这老小子还不下跪,还敢自称本镇,不知死的老东西!”
“众位将军请起!”袁崇焕两手虚抬一抬,转头问毛文龙,“镇下各官来了多少?”
“共一百二十人。”
袁崇焕指向队列最前一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禀督师,卑职叫毛敷奏,毛大帅麾下旗鼓中军。”
“你也姓毛?毛将军公子么?”
毛文龙咧嘴大笑,举手横着一挥,说道:“他们都姓毛,俱是敝户子孙!”袁崇焕也咧嘴一笑,向毛敷奏等道:“你们哪里都姓毛,不过是出于不得已。你原姓什么?”
“回督师,卑职原姓徐。”
袁崇焕抬手拍了拍毛敷奏前胸:“这样好汉,俱人人可用!”然后转向众将,“我宁前的官有许多俸,兵有许多粮,尚不能饱。你们海外劳苦,每人每月只得米一斛,甚至家有数口,俱分食这米,情实痛酸,请受本部院一拜!”说着深揖下去。
毛敷奏已是眼含热泪,带头跪下,身后一百二十人一起跪下。袁崇焕双手扶住毛敷奏道:“快快请起!”待众人起来,又道,“本部院此次带来补发饷银十万两。只要你们一心为国家出力,自后不愁无饷!”
“谢督师!”
袁崇焕走到士兵队列前,赞道:“呵,好齐整的队伍,好雄壮的军容!毛将军治军有方啊。”
“都赖皇上天威!”毛文龙嘴上说着,心说原本琢磨和你开仗的,不带精壮行么?
听到“皇上”二字,全体士兵刀枪高举,振臂三呼“吾皇万岁!”
毛文龙露出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态,伸手道:“请督师上山入大帐。”袁崇焕抬头望去,见山上有一座庙,问道:“那是什么庙?”
“龙王庙。”
“好,我东江将士靠了这大海,才有了立足之地,也才成为一支牵制鞑子的海上之师,以后还要靠龙王的保佑,所以这龙王爷不能不拜。走,先拜龙王。”
“督师拜龙王,本镇先安排小的们去备下供品。”
“不必了,本部院不知山上有龙王庙,不知者不怪嘛。龙王富有大海,心胸宽着呢,知我心诚,必不计较。”众人上山进庙,见案上燃着蜡烛,摆着散香,袁崇焕道:“看来这庙是时常有人照应着。”
“我等就靠龙王照应了,怎么能不照应龙王呢?”毛文龙说罢哈哈大笑。
“不可喧哗!”袁崇焕道,然后拾起三支香,就着蜡烛点燃,双膝跪倒,身后众人也一起跪倒,袁崇焕口中念念有词:
“龙王在上,袁崇焕不知龙王金身在此,未备心意,只此一香一拜。王知崇焕意诚,必不责怪。祈王保我大明江山永固,四海升平!保我东江将士平安,固我边防!”然后又心中默祷龙王保佑此行计划成功,三叩首后,起身将香插入香炉,转身出了龙王庙,向众人道:“本朝开国,中山王徐达、开平王常遇春初在鄱阳湖、采石矶大战,后来一直打到漠北。水战固然胜,马步战也胜,才能驱逐胡元,统一中国。现在我辽东水师只能在水上自守,鞑子不下海,难道能赶他们入海打水战么?所以水师必须也能陆战。”
毛文龙可不想听这些,一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吧。”伸手将袁崇焕延入帐房。正厅已摆下一张圆桌,毛文龙道:“来到东江,文龙是主,督师是客,今日本镇为督师接风。”
“什么?”何可纲大怒,“东江不是袁大帅的辖地么?”郭广也怒目而视。袁崇焕抬手制止,微笑不语,毛文龙也不计较。
二人分东西坐了,毛文龙道:“督师昨日水米未进,今早想来也起得晚,未及进食。”随即一招手,“摆食上酒!”
酒菜摆龙式上来。“不错,早是饿慌了。”袁崇焕答着,伸头看菜,见是烧笋鹅,蘑菇炖笋鸡,芝麻凉糕,有一碟一碗却是不曾见过,“这两道菜是什么?”
“这是清炒雄鸭腰子,是补身体虚劳亏损的上品。督师昨日过劳了,给督师补补身子。这是白煮猪肉,所谓‘冬不白煮夏不熝’。还有一种‘包儿饭’,是辽东俗尚,将精肥肉、葱、姜、蒜切碎拌饭,以莴苣大叶裹之蒸熟,喝过酒后再与督师品尝。北方习俗,五月降五毒,当饮朱砂、雄黄、菖蒲酒。今日请督师饮菖蒲酒。”
“好是好,只是本部院心中有话要说与将军,请屏退左右。”
“那督师身后……”毛文龙指着何可纲、郭广、杨正朝、张思顺。
袁崇焕扭头对四人道:“你们随这几位弟兄去吃饭。”
“对,你们都去吃饭,”毛文龙冲着手下吼道,“伺候好了督师带来的弟兄。有不周到处,我扒了你们皮!”
待众人退出,毛文龙举杯道:“这头杯酒,本镇先恭贺督师加授从一品的太子太保衔。督师有话,请饮了这杯说。”
“多谢!今日理当尽兴。酒席宴上无老少,又只你我二人,咱们只作兄弟间的推心置腹,如何?”
“那敢情好,文龙就高攀了!”
“不过,崇焕不胜酒力,各自量力而行,干!”二人碰杯一饮而尽。袁崇焕放下杯,看着毛文龙大大咧咧举壶斟满,忽然长吁一声,念出数句来:
杏花飞帘散馀春,明月入户寻幽人。
褰衣步月踏花影,炯如流水涵青苹。
花间置酒清香发,争挽长条落香雪。
山城薄酒不堪饮,劝君且吸杯中月。
洞箫声断月明中,唯忧月落酒杯空。
明朝卷地春风恶,但见绿叶栖残红。
“督师在念诗?”
“这是苏子瞻的一首古体诗。”
“谁是苏子瞻?”
“前宋大词家苏东坡。”
“啊,苏东坡文龙可知道,只是这诗文龙听不懂。”
袁崇焕略觉扫兴,心想你毛文龙也是读过几年书的,都就饭吃了?他是想借诗劝毛文龙见好就收,不要落个“明朝卷地春风恶,但见绿叶栖残红”,不想这呆鹅却不懂,便道:“崇焕知毛将军行伍出身,好,再拣一首白俗之作读来。”遂朗声道:
半醒半醉问诸黎,竹刺藤梢步步迷。
但寻牛矢觅归路,家在牛栏西复西。
“好听,好听。”毛文龙笑容可掬,“文龙虽是个粗人,但这首诗听懂了,是督师大作么?”
袁崇焕笑道:“还是苏东坡的。”
“只是‘但寻牛矢觅归路’一句不大懂。”
“酒喝多了,找不着家了,只好循着有牛粪的路走。‘牛矢’就是牛拉的屎。”
“哈!好诗,好诗!原来这大文人也说粗话,还入了诗,有趣有趣!请督师再吟一首苏东坡的。”毛文龙举杯饮尽。
“不是吟,是读。”袁崇焕有些着恼,这蠢驴根本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好,就再读一首苏轼的。”袁崇焕端杯起身背手踱步,朗声道:
霹雳收威暮雨开,独凭栏槛倚崔嵬。
垂天雌霓云端下,快意雄风海上来。
野老已歌丰岁语,除书欲放逐臣回。
残年饱饭东坡老,一壑能专万事灰。
毛文龙摇摇头,道:“这首就不懂了。”
“宋元祐八年,哲宗亲政,重新启用新党。苏轼属旧党,第二年就被贬惠州,再贬儋耳。元符三年,哲宗去世,徽宗继位,起复元祐党人,苏轼接到除书,内迁廉州。但他虽是‘报国心犹在’,却‘心似已灰之木’,当年的豪气全无,只求一饱饭,一栖身地,第二年就死了。唉,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那是!他一介书生,无兵无地,能怎着?”
袁崇焕这个气呀,这小子是生不能五鼎食,死也要五鼎烹!只有摊开话明摆着说了,“听说将军强抢民女为妾,可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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