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链锁,那不是你的朋友打开的,因为几秒后,他背后就冲出了另一个满脸恐惧、惊慌失措的少年。
霍无归不敢开口回答简沉的问题,内心止不住地开始颤抖。
少年朝着他大喊:“杀人了!快跑!”
霍无归一愣,下意识回头,随即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男人拎着一把利刃,刀尖满是淋漓的鲜血,朝着他和那个少年走来。
霍无归闭上眼睛,此时此刻的地下室,仿佛变回了十七年前满是血腥的炼狱一般。
男人从铁笼一路走向门口,刀尖的鲜血顺着刀刃滑落,滴洒了整整一路,直到男人站在地下室入口的灯光下,十一岁的霍无归才终于看见那张脸——
院长。
血落在近在咫尺的地面上,腥热的气味钻入神经,盘旋着在脑海里叫嚣。
“我至今不知道那是如何发生的。”简沉又开口了,他顺着自己的话语走进被遗忘的记忆里,走进那栋宿舍楼,“再过一会,太阳就要落山了,我的妈妈就要回家了,我实在等不下去,于是自己摇着轮椅,进了宿舍楼,到了地下室门口。”
为了省电,宿舍楼的白天并没有开灯。
昏暗的走道里,地下室如同一张半开的血盆大口,前方是一片黑洞洞,他犹豫了片刻,却在那一刻听见里面传来朋友的尖叫声。
“我听见了他的呼救,于是从轮椅上下来,走下了楼梯,到了地下室门口。”简沉脸上不再有任何天真、无辜、温良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自嘲般的冷笑,“门半开着,里面有几条铁锁,将门锁死,一个小孩突然撞上了门,把门撞开了一条缝。”
“那是我的朋友。”简沉眼神中露出淡淡的怜悯,不知道是在怜悯那天的自己,还是那天的所有人,“绑匪看见了我,三个孩子,因为一个接一个目睹了一场绑架谋杀案,而成为了第二轮遭到绑架的人质。”
趁简沉闭着眼睛,霍无归悄无声息地伸手替他抹去了额头上渗出的大片冷汗,在心中默默补充。
那不是人质,是被折磨的玩物,魔术师从来没想过从这三个孩子身上获得赎金,他不过是在玩弄三个孩子的生命而已。
简沉呼吸平静,半靠在霍无归怀里,背部的隐隐作痛让他越发懒倦,一动不动地继续道:“我的朋友一直大喊着让我快跑,但我的腿像是灌了水泥一样,不管怎么努力都一动不动,我想要扒开门,把我的朋友拉出来,但绑匪解开铁锁,反而把我也拉了进去。”
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简沉久久地注视着霍无归。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霍无归,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霍无归。
那个总是如同钢铁般站得脊背挺拔,目光中透着坚毅和果敢的人,为什么此刻看起来眼中满是温柔、怜悯和不易察觉的恐惧。
“对不起。”霍无归冷不丁道歉。
简沉疑惑道:“霍队,您有什么需要向我道歉的?”
霍无归一愣,脑子迅速转动,若无其事回答道:“不好意思,刚刚替你擦汗的时候,把灰沾到了你额头上。”
“没事。”简沉摇了摇头,干涩地笑了一下,“我不怕脏,毕竟我住过更脏的地方。那个绑匪将我们三个都打晕了,安置在这个铁笼里。”
简沉轻轻指了指面前的铁笼,笑了笑:“我也没想到,它原来那么小,但过了十七年,我看见它还是觉得那么冷,那么害怕。”
霍无归将他的头偏转过去,靠进自己锁骨:“那就别看。”
“或许是因为被三个孩子偶然闯入的关系,绑匪意识到了这个地下室太容易被发现。”简沉自顾自分析,“所以,绑匪决定转移我们,他给我们三个用了麻醉剂,或许是七氟烷吧,那时候我太小,没有印象了。”
但简沉很清楚地知道一件事。
绑架发生之前的九年里,他的母亲为了给自己杜撰莫须有的病症,满足自己的医疗、看护欲望,一次又一次地使用过七氟烷,用来将他麻醉,并施加各类小小的把戏。
有时候是拔一颗牙齿,有时候是割开一块皮肤,也有时候是取掉某块组织,注射某种药物。
他对麻醉类药物的耐受性,远远高于普通的九岁孩子。
对其他孩子来说堪称致死量的药物,在他身上,甚至发挥不了作用,直到十七年后的如今,在正德村的那一天,他也依然只用了短短几分钟就从麻醉中醒了过来。
“得益于我母亲对我那九年无微不至的照料。”简沉自嘲又庆幸道,“七氟烷对我毫无作用,我虽然意识浑浑噩噩,陷在恐惧里无法自拔,但自始至终,我是醒着的。”
“你是醒着的?”霍无归终于明白了简沉今天来到这个地下室,究竟是有什么意图。
他并非闲来无事,也并非见到了年华福利院,触景生情,引发了创伤后应激障碍。
而是十七年前,绑匪将他们转移出去的时候,简沉是唯一一个有意识的人。
那天,魔术师将三个孩子塞在食堂进货用的面包车里,开着那辆车,去了一个地方。
直到贾富仁贸然找上门,导致差点暴露之前,三个孩子呆过时间最长的地方,就是那个神秘的中转地。
“我只记得,他将我们带到了一栋房子里,不久之后来过一个男人,于是绑匪觉得那里也不安全了,又带着我们转移了一次。”简沉抬头看向远处,光线正从窗外洒落,仅有一指宽的阳光落在地下室冰冷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