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还在里昂参加会议的谢时颐,此时却出现在自己眼前,相距不过十几公分,要不是眼下天还没完全黑透,程攸宁恐怕真的要当自己看花了眼。
“这几天没事,就回来一趟,当是散心了。”谢时颐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把她侧扭的身子转回去,随后绕到躺椅前面,目光落在她脚上,问道,“脚怎么样了?”
“没事啊,我和selena说过好几次了。”程攸宁下意识缩起受伤那只脚,话音里已有几分无奈。
进医院的消息飞得满世界都是,她自然没想过隐瞒,出院那天selena来了电话,她就一五一十告知了事情经过以及伤势情况。
selena自然是替谢时颐来问的,问得很详细,连她的片子和就诊单都要过去了,她这伤本就不严重,之后几天selena那边就没来消息了,她还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没想到谢时颐竟不声不响回了国。
谢时颐披着深色毛呢大衣,里面是黑西装,头发在脑后挽了个髻,风尘仆仆的,看上去像是刚散会就马不停蹄赶过来的。
前有她妈妈,后有谢时颐,程攸宁不禁有些伤脑筋,心想自己是不是被当成了瓷娃娃,轻轻一碰就要碎掉那种,自嘲之际,受伤那只脚已被握住抬起,她不由得“嘶”得一声,小小抽了口冷气。
“这叫没事?”谢时颐瞥了她一眼,平静的眼神落在她眼里,却被她看出了几分不悦,无端多了点质问的味道。
“就是没事啊。”她抽回脚,屈起藏到另一条腿下面,小声分辨起来,“医生说是软组织轻微损伤,这几天走路不能踩太实,养几天就好了。”
“在这等我一下。”谢时颐没应她,自顾自丢下这句就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回来,一只手上搭着条毛毯,另一只手则提了个棕色的小玻璃瓶。
她换上了宽松的居家服,卸了妆,头发也放了下来,没了那老气横秋的妆容,气场瞬时变得柔软起来,不复片刻前的强硬。
程攸宁怔怔看着她,恍惚中竟像是看到了故去的岁月,直到毛毯被丢到身上,紧接着脚掌又被握住,她才梦若初醒,低低叫了一声:“干嘛啊?”
“给你推一下,活血化瘀。”谢时颐把她的脚放到自己膝盖上,随后打开了那个玻璃瓶,程攸宁立刻闻到了一股很浓的味道,像是烈酒又像是中草药,混在一起直冲天灵盖,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谢时颐当她是冷的,示意她盖上毯子,接着倒出瓶子里的液体,拍在手上,然后覆上她的脚踝,抵住轻轻揉搓起来。
初接触时冰冰凉凉的,但很快脚踝那处皮肤就烫了起来,并顺着肌肉纹理缓慢地渗进去。
其实程攸宁并不冷,但她懒得多费口舌,就依着谢时颐的吩咐乖乖披上毛毯,接着便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啊?”
那玻璃瓶里的药确实有点效果,刚敷上去的时候还有点疼,但很快就明显觉得那里的经络松弛下来,玻璃瓶上有标签,只不过是外文,字很小,她根本看不清。
“治疗跌打损伤的药油,读书的时候有个同学推荐的,意外管用,我一直备着,这次正好也给你试一下。”
程攸宁“哦”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又支支吾吾开口:“你也没必要亲自动手,这些让小唐来就可以了。”
小唐就是谢时颐安排给她的助理,这几天日常起居一直是她负责处理的。
“她有事先走了。”谢时颐看了她一眼,见她抿紧了嘴,目光闪烁,手紧紧攥着毛毯,俨然是害羞的模样,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怎么,哪里不舒服么?”她压低了嗓音,拖长的调子里掺杂了点若有似无气音,短短几个音节中竟无端添了几分媚,说话时,她的手指适时往上挪了一点,在程攸宁小腿肚上轻飘飘打了个圈。
程攸宁登时一个激灵,想也没想就脱口道:“没有。”身子也跟着缩了缩,之后见谢时颐只笑了笑就继续在自己脚踝处推捏,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其他意图,这才偷偷松了口气,小声嘀咕道:“就是觉得你也没必要特地回来一趟,太辛苦了。”接着她想起刚刚那通电话,忍不住摇头重重叹了一口气,嘟囔道:“你们怎么都这样……”
“什么?”谢时颐没抬头,一边问一边继续给她揉脚,“还有谁?”
“我妈妈呀。”话音刚落,程攸宁就觉得脚上的力道忽地重了一下,正好搓到了伤处,她忍不住“嘶”了一声,下意识缩起了腿。
“啊不好意思,打滑了,不过应该也差不多了。”谢时颐收起那个玻璃瓶,站起来,擦了擦手,接着问道,“你妈妈怎么?”
“就是她刚开完会,非要明天过来。”程攸宁弯下腰,扯了纸巾去擦脚踝上残留的药油,然后试着动了动脚踝,嘴里继续嘀咕道,“我怎么劝都不听,过几天她还要出差呢。”
动过脚踝后觉得没什么异样,她便起身站到地上,慢慢走了几步,惊叹道:“还真的挺管用的,雪中送炭了。”
她念着妈妈明天要来的事,觉得照现在这样,明天多半能正常走路了,她妈妈应该不至于小题大做了,不禁松了口气,对谢时颐说了声“谢谢”,随后又忽地面露难色,说:“对了,明天我妈妈大概十点左右到,我这可能不能招待你了。”
“嗯。”谢时颐轻轻应了一声,就回屋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阳台只开了两盏壁灯,擦身而过时,程攸宁没能看清谢时颐的表情,但她却莫名能感受到,谢时颐好像有点不高兴。
谢时颐不是情绪外露的性子,交往的时候两人也曾闹过矛盾,她从来不会大声指责或者有其他冲动的举止,只会自己生闷气。能憋一整天不和程攸宁说一句话,一言不发看书或者改企划案。
程攸宁起初读不懂她的心思,见她不搭理自己,便不敢去触霉头,导致两人足足冷战了一个礼拜,直到一天谢时颐在她家门口堵住她,问她:“我不来找你的话,你是不是就打算一辈子不和我说话了?”那时她眼圈红红的,这还是程攸宁第一次见到她这般脆弱的模样。
之后她就长了记性,偶尔谢时颐不开心了,她就会带点奶茶零食过去,或者请她看一场电影,一般她只要稍加示好,谢时颐那点脾气就会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重逢后,谢时颐脸上几乎时时刻刻都挂着温润谦逊的假笑,程攸宁都快忘了她其实也是有脾气的。
只是她不清楚为什么谢时颐会突然不开心。
难道是因为自己刚刚的话吗?她想了想,便觉得确实有点不大好。
谢时颐千里迢迢赶回来看望她,一句“不能招待”打发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了,可她妈妈要来,她是真的不能让谢时颐留下。
她妈妈当然是认得谢时颐的,万一见到,少不了一场追根究底的盘问,她可不想把好不容易才养回来的精力都花在串供上。
怎么想都有点里外不是人,她实在想不到两全其美的法子,只能叹气,再看天已经彻底黑了,她担心在外面待久了着凉,便也回了房。
虽然刚抹了药,但她不敢走太快,等慢吞吞挪到客厅,发现谢时颐把桌子拖到了墙角,摆上电脑正在和人视频会议,她又穿回了衬衫西装,还简单化了个妆,戴上了眼镜,眉头微蹙,神情严肃,似乎正在和人争论什么。
依然是法语,程攸宁只匆匆瞥了一眼,就远远绕开进了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边喝,一边时不时往外瞧一眼,透过厨房的玻璃门,她能清楚地看到谢时颐的脸。
客厅的灯很亮,没了昏暗的遮掩,谢时颐脸上的疲态顿时暴露无遗,她看起来像很久没睡觉了,即便涂了厚厚的粉底,还能隐约看出眼下有层浅浅的乌青。
程攸宁不禁猜想她戴上眼镜也是为了遮掩气色,谢时颐通常都戴隐形眼镜的,只有刚起来时才会戴有镜框的。
会议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挂断后谢时颐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随后开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俨然又进入新一轮的工作。
倒也不像是没事回来散心的样子,程攸宁想起不久前谢时颐那轻描淡写的口吻,接着又想起这些天她看过的关于谢时颐的资料,心忽地像被什么扯了一下似的,扯出了些许轻微的疼意。
她不清楚为什么谢时颐执意要赶回来,明明自己那点脚伤和谷江集团的那些大项目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她只知道来回几十小时机程肯定会耽误不少工作。
而谢时颐到了后第一件事就是替她擦药,她莫名有些难过。
丢失多年的温暖时光突然有一天重新回到她手中,却处处透着不合时宜的,她不知道该怎么想,又怎么面对。
这时,她看到谢时颐又揉起了眉心,犹豫片刻,还是打开冰箱,拿出把助理留下的饭菜热好,又倒了牛奶和果汁,一起端出去放到餐桌上,随后过去轻轻敲了敲谢时颐的桌子,问:“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如果累了的话,吃完后先睡一会儿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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