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倾城都不太知晓。
因为,半个月了,她没有和公子玄说过一句话。
自打她看过潘梦鸾的尸体回来,她就没有去见公子玄。因为她病了。
这病似乎也并不怎么重,不过令人恹恹的没精神。成日里,只想在桃花树下坐着,旁的事情啥也不想干。而公子玄似乎也格外的忙碌,竟也没有来看她。知晓她生了病,让琪璎送来药材和药膳,还吩咐了凝碧等人前来她处照料。
说真的,她不喜欢被人照料。
尤其是被他的侍女照料,总觉得能看见他的影子,看见他的神情,听见他的话语。
他的丫鬟,不都是想方设法学着他,才好被他继续留用么?
这一日,她仍在桃花树下枯坐。天气阴沉沉的,约摸是要下雨。桃花树下还算凉爽,蒋玉娇替她做了冰碗,她也只吃了一点儿。那冰碗搁在石桌上,渐渐就化成了一碗水。
她亦浑不在意,只那么闷闷的打瞌睡。到了午时,天上彤云密布,骤然就起了狂风。虽不说飞沙走石,却也是狂风漫卷,让人脊背上生了凉意。
蒋玉娇忙来请她,“赶紧进屋吧,再晚了小心落你一头脸的雨水。”
她半点不介意,缓缓坐直了身姿,瞌睡还未睡醒,恹恹的愣着没动静。就这么顿了一会儿,四野忽传来“噼噼啪啪”的响声,那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地打落下来,溅起一地的尘土,将桃花树打得枝桠乱颤。
也将她的衣裳和露在外面的双手打湿。
再坐着只怕就要淋成落汤鸡。她忙起身,飞快往花厅中跑来。蒋玉娇哈哈一笑,指着她的样子,“我还真以为你要坐着不动了呢……”
她匆匆瞥过去一眼,唇边“嘁”了一声,没曾理会。
就这么站在廊檐下,看满院子的雨水渐渐密集,渐渐汇成了茫茫雨幕。渐渐就将宅院中的天地模糊成一片,教人看不真切。
蒋玉娇也不再笑话她,与她并肩站在廊下,渐渐没了声息,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就这么站了许久,倾盆的大雨将宅院浇了个透,入眼皆是湿淋淋的水渍。她抬起头,余光中见琪璎蒙着面纱从门外进来。
因为下雨,她的面纱似乎也湿了些,好在她撑着一柄特大的雨伞,还算不曾淋湿。只是那一双绣花鞋,倒是淌出水来。
下这么大的雨,琪璎怎么来了?
她眸光一闪,盯着琪璎匆匆奔上了廊下,迎头险些撞上了她。
“呀,姑娘你怎么在这里?”琪璎满脸惊讶。
她神色平淡,“这么大的雨跑来做什么,也不怕着了凉。”夏日的天儿,说变就变,前一秒还是丽日高悬,后一秒就是电闪雷鸣.
尤其,后一秒的电闪雷鸣是特别厉害的。
有什么重大的事儿,也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来说,总要想办法避开时辰。
说着话,乌沉沉的天儿就真的电闪雷鸣起来,雪亮的闪电“哗”的一声劈开苍穹,落在远处天下,仿似能看见一股青烟。
琪璎骇得一个激灵,慌张站在她身后,瞧着那一道闪电,眼中满是惊恐,“姑娘,王皇后悬梁自尽了……”
倾城一怔,转过头瞧着琪璎。后者的脸上全是真诚,没有半分谎意。
王神爱悬梁自尽?
“什么时候?”她问。
琪璎神色担心,“就方才没下雨的时候,大概是……午时。”慌慌张张从怀中摸出一张折叠整齐的书信,小心翼翼递过来。
因为下雨,这书信收纳的再好,也有了湿气。她拆开书信,见着上头的字迹,却也还算熟悉。是四平的字。
四平写给公子玄的书信,大约公子玄看过,即刻吩咐琪璎给她送来。
只是,就算王神爱不曾扳倒他们,却真的有必要悬梁自尽吗?她眸光颤动,将书信递回给琪璎,“我知道了。”
并没有多余的吩咐。琪璎眨眨眼,“姑娘,您没什么交代吗?”
她摇摇头,“没有。”公子玄能够处理好一切,不是吗?纵然是扳倒王神爱,掌控傻子皇帝,恢复锦公主清白,他都能操控的很好。
她也该歇息一下吧。
琪璎却没走,好似不肯相信她针对这件事情,竟没有一点儿安排。
大雨还在倾盆,电闪雷鸣不停不歇,似要将天地撕扯。到处都是雨水,汇集成奔腾的溪流,冲刷干净了整个天地。
桃花树下已然成了溪流,将石桌腿冲刷的干净。建康府近日的血腥的确是太多了点,大概正需要这雷鸣暴雨将一切洗礼。
她眸光一闪,“司马道子死,世族大家失去了领头人,本已一团散沙。而今,王神爱又死,他们大概就要成一团乱麻。自今日后,世族大家对公子再也构不成威胁。”
琪璎似懂非懂,仍旧老老实实听着。
她不打算再说,冷清道:“等暴雨歇了,你便回去吧。公子那头还需要伺候。”
琪璎眨眨眼,点点头,望着天地间茫茫的雨幕,不再多言。
暴雨下了许久不曾停歇,倾城也站了许久。几个人不再观看雨水,转身进了花厅。琪璎因为等不及,冒着雨水去了。她想要挽留,琪璎却不肯,“公子还等着奴回话呢。”
她也不好再留,坐在了花窗下。
蒋玉娇为她沏了一壶茶,因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曾多问。
她端起桌上的茶盏,开了口,“刚才我有话没曾说完。”
“是吗?”蒋玉娇凑近,“姑娘是觉得琪璎听不得?”
大概是吧,有些话的确不适宜说给琪璎听。
她抬起眼帘,瞧着蒋玉娇光洁的额头,“王神爱今日悬梁自尽,世族大家明日必定上书弹劾。大家都知道弹劾公子,只不过是走个过场,实际上没什么大用。可谁都不想被人看成是窝囊废,所以总要走一走过场的。”
她轻轻拨着手中浮茶,“自今日起,虞美人和南朝世族大家宣告势不两立。”不管是锦公主,还是我,亦或是公子,都将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蒋玉娇眨眨眼,“所以,他们会再一次对虞美人发动攻击?”
“哼。”
她冷冷站起身,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不。”
蒋玉娇听不懂她的话,但她不打算做过多的解释。她冷冷站起身,瞧着窗外暴雨漫天,缓缓呷了一口茶。
味道不错。
茶水中的苦味渐渐弥漫开,浸润在她唇齿,让人回味悠长。大约是喝茶的时间太长了,竟不觉得这苦味有什么不妥,反倒是觉得水中没有苦味,才是太寡淡了。
人生百味,这茶中的苦,也是一道偈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