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进门,不过迟疑了片刻,就将九死转生丹拿在了手中。
随手将戴在身上的荷包扯下来,将九死转生丹装进去,扎好了荷包口,出了门。
谢小妹还等在房檐下,见她出门,面色一喜,“你早就准备好了吗?”
倾城点点头,“我一直想去内院中,亲自看望天锦夫人。奈何谢姑娘将我们禁闭此处,我哪里也去不得,只好枯等这里。”
微微一顿,不由得生了三分感概,“烦请小谢姑娘将荷包转赠天锦夫人,就说我与她姐妹情深,断不会忘了她的去处。还请她在谢大人的葬礼上,安心去了就是。只要戴着我的荷包,上穷碧落下黄泉,有琪璎惦念,生就是死,死就是生,勿须害怕。”
说的姐妹情深,连谢小妹都要落下泪来。
“呜呜……”谢小妹果然哭起来,摇头道,“哎……琪璎,我对不住你,我……”爹爹死了,好友殉葬,恐怕谢小妹心里也不好受。连带着她的心上人公子玄也要被勒令闭门思过,她自然更是难忍。
小丫鬟还在催促,谢小妹紧握着荷包,“琪璎你放心,我一定将你的荷包带给天锦姐姐,你也……节哀吧。”含了满眼的泪,谢小妹匆匆去了。
满园的侍卫,又恢复了平静,连带着整个绝尘园也乍然静寂下来。
倾城怔忪地站了一会儿,瞧着手里的灯笼,叹息了一声。小心翼翼将灯笼悬挂在房檐下,缓缓进了房中。
竹管展开,消息正是王七爷所书写。
询问她九死转生丹可安排给了锦公主,又说梅花别院后山,一切都已布置妥当,只等三日后的葬礼。
只要谢石下葬,虞美人便可救走锦公主,并汇合徐先生,自此出了泥潭,顺风顺水。
大家都很期待接下来的事情,便是关三爷,朱瑾几人和王七爷的关系也缓和下来。蒋玉娇如今跟在桃花园中,做起事来也利落许多,算得上是趁手的下属。
林林总总,都是好消息。
就是千舟水寨那一头,也是很顺利。研制出来的震天雷打响了岷江水域,王七爷的声名再上一层楼,已经惊了蜀都王爷。听闻,蜀王有招募之心,正以和风细雨的手段,想要侵入千舟水寨。
王七爷不将他放在眼中,当然也并未太过得罪。
总归来说,民不与官斗,他只纵横岷江,暂且还不愿多生事端。
今日的消息格外多了些,临到最末,王七爷忽然说起桃花醉,说他闲来无事,又为她酿了整整十七坛。全都泥封在桃花园后面新挖的地窖里,只等她出府就可畅饮。
讲真,桃花醉酒力挺生猛,她并不算特别喜欢。
但王七爷一直以为她喜欢,便一直为她酿造。现下,她竟真的有些怀念桃花醉的味道了。
她勾唇一笑,笑容乍然闪过便消逝。想着那个吊儿郎当的家伙,不由将纸条仔细再看一次,确认并无漏掉任何信息,点燃了桌上的灯烛。
火光黯淡,她将纸条凑近灯烛,火光一卷,就将纸条卷进了明晃晃的火中,一眨眼,卷翘乌黑,化作灰烬。
吹熄了灯火,收拾掉黑黢黢的灰烬,开了窗户透气。
花厅窗前,公子玄凑出半张脸,温润笑着,“琪璎,你来。”
她眸光一闪,应了一声“喏”,出了房门去了。
自然是将九死转生丹送出的消息告诉了公子玄,公子玄目光冷清,“方才我已经听到了。”
他微微一笑,转头看过来,“你倒是聪慧可人,情急之下,也晓得怎样处置。我猜……天锦聪明伶俐,一定明白你的心思。”
她眸光温和,“借您吉言。”
这三日,绝尘园的守卫又加了一倍,公子玄和倾城都不可能出去了。谢道韫打得什么心思,没人知道,左不过就是怕有人毁坏谢石的葬礼。
说到底,她憎恨锦公主已极,一定是要亲眼看着锦公主下地狱才可畅快。
所以,她阻止一切可能帮助锦公主逃脱命运之人。
其中当然包括公子玄,包括倾城,也包括谢小妹。谢小妹送来消息,谢道韫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那一日她们在倾城房门口的相见,已经将谢小妹严加看管了起来。
非要谢石安稳下葬,才肯将他们全部解放。
这二日,倾城是更加不可能知道,锦公主是否明白了九死转生丹的用处。
一切,便只看天意了。
余剩一日光景。
公子玄照例在窗前作画,倾城照例在房檐下心不在焉。
明日锦公主殉葬,她也会趁着守卫稀松从角门逃走。自此,两个人天涯永隔,恐难相见。公子玄或许被软禁终身,或许被提前释放回去荆州,总归与北国虞美人永无关联。
她是沐倾城,他是公子玄,仅此而已。
房檐下站了半日,她从合抱的梁柱看过去,他眉目温和,儒雅不改。足足看了许久,他仍是那个姿态。她眸光闪烁,长睫颤抖,许久,仰头看天,天空彤云密布,不知几日就要下雪。
眼看,是要进年关了。
他的病症,却因为各方面的原因,不能及时有效的治疗。
如若她能顺利救出锦公主,再全心全意为他治疗病症,未见得他就会永远坐在轮椅之上,未见得他就不能摆脱这奇怪病症的折磨。
甚至,只要有她的陪伴,以她一手医术,不说生死人肉白骨,到底能保得他不病不痛,平静过下余生。即便根治不了,绝不会比现在更差。
然而,明日就要下雪。
然而,明日便要永别。
明日之后,她出了谢府,行走天涯。他便在这绝尘园中,孤孤单单一个人,遭受折磨痛苦。
那时候,他想要作画与病痛抗衡,连个铺纸研墨的人都寻不得。
那时候,他想要忍痛抚琴,连个拿琴点灯的人也寻不得。
她眸光一闪,心头忽然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怀。那个一开始从来没有过的想法,忽然就难以抑制的跳出心口,蹦跳在她脑海,让她挥之不去,必须要即刻做出决定。
她心头颤动,大踏步下了台阶,几乎是用跑的,奔近了花厅。
一直奔跑到厅门口,她却倏地止住了脚步。
她整个人笔直地站在门口,整张严肃的脸,一点一点恢复了色泽。她伸出手,轻轻的推开了门,缓步走到了他的身前。
他还沉浸在画作之中,并未分出半点心神,也未从丹青水墨的世界中出来。
她盯着他挺直的脊背,温雅的姿容,眸光一闪,嗓音是从未有过的清亮,“公子……明日,我带你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