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门外的耽搁不过是片刻,王七爷来无声,去无息。
竹管就在篮子里,与五支梅花并排在一起。
侍卫却并不会搜查她的花篮,只是眼观鼻鼻观心,放任她从荒废的花园走过。
穿过垂花门就是绝尘园,站在波光潋滟的湖畔,八角凉亭中已坐了人。公子玄一袭白衣,端坐在轮椅之上,正在观看湖中的锦鲤,唯留给她一个玉树临风的背影。
五支梅花,原本是应该插在他书房中的,眼下他在看鱼,她便不去打扰,径直往书房走去。
刚走出一步,凉亭中却传来他的唤声,“琪璎。”
他总是这样叫她,嗓音里有独特的磁性,温文儒雅,卓尔不群。
她不由得站定脚步,他像是后脑勺生了眼睛,背对着她招了招手,“来。”
她心头一跳,提着花篮走过去,先将篮子里的竹管藏匿进袖中,这才进了凉亭,“公子?”
他转头,目光探进她的花篮,“今日采了多少花?”
难得对她关心,她低着头掩着面纱,恭顺无比,“跟往常一样,采了五支。”
他温雅一笑,“今日天气不错,多采几支吧。书房里,你房间里,还有这里,都摆上一些。”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越过湖上烟波,“今冬也只能摆这些梅花了,咱们先凑合。不日就要开春,等开了春,亭下有桃花,你再多摆一些应景。”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她眸光一颤,“公子不喜欢梅花?”
他神色平常,“喜欢。”
不能了解他的心思,猜不透他的想法,她觉得她不应该再站在这里。她忙退后一步,恭顺应了,“喏。”转身,便要出了垂花门,再去采摘梅花。
多采摘一些的确很好,至少王七爷他们还在外头。至少,站在梅花树下,仰头看梅花,与她的兄弟姊妹们多待一会儿,比在这里待着舒服许多。
“慢着。”身后,响起他的声音。
她脚步站定。
“手伸出来。”他继续。
声音是一惯的温文尔雅,可她忽然心弦一颤。
袖口中正藏着竹管,因为来的太突然,藏匿的并不好。稍作留意,说不定他就会很快发现。
他可以因为心情郁闷,错认了贴身丫鬟,可却绝不会看错这种传递情报的戏码。
眸光一闪,她回头,伸出了左手。
春葱一般的手指,摊开在他眼前,因为天气太冷,掌心微微发白。
他低着头,“右手。”
竹管就在右边袖子里,她已经巧妙的给了他左手,可惜他并不肯买账。她心头一动,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公子有何吩咐?”
丫鬟虽然是丫鬟,但都和主人是相依为命,地位也就没那么低下了,她不过是想要搏一把。她的右手依然提着柳条篮子,面纱上的眼睛生动曜光。
因为离得近,能清晰地看见他眼中她的倒影。
“右手。”
他仍然坚持。
避无可避,她换了左手提着花篮,将右手递到了他眼前。
那半截竹管,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她的视线中,虽然被手腕压着,只要他稍微留意就可看清。
他低下头,盯着她的手掌。
她左手却绕到后腰,渐渐攀上了夕颜匕首。
只要他伸手捉住藏了消息的竹管,她的匕首就会立刻横上他的脖颈。虽然他长得很像顾加赫,虽然他极有可能就是苏子御。
虽然他人才风流,温润如玉,儒雅高洁。
可他们毕竟是敌不是友。
他眉目不惊,她紧握剑鞘的手微微颤抖。
一枚小巧的花,恰落在她右手掌中。
她眸光一闪,看清花儿粉嫩的色泽。绽开的花瓣勾着细丝的蕊,在她手中俏丽可爱。
她眨眨眼,迟疑不出声。
他温雅一笑,“适才绕着湖畔随意走动,正看到这朵花。”他将目光从花瓣上移开,重又投注到她脸颊上,微微一顿,“这个颜色,染了指甲是很好看的。”
自来到这个时空,她从未精心打理过她的指甲。白皙的手指上,圆润的指甲泛着光,正缺了这一味鲜艳的颜色。她几乎可以想象,粉粉嫩嫩的花瓣染上了她的指甲,该是怎样的动人。
她眸光闪烁,不知该如何接纳。
他已开口,“推我过去吧,我告诉你指甲花藏在哪儿。”
这个时节,的确不是指甲花应该生长的时候。她收起花瓣,走到他身后,推着他往湖畔走去。
她走得不快,他一路无话。两个人就这么顺着柳下走了好一会儿,他才往一处假山下指去,“瞧,在那儿。”
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见假山下开着一簇粉粉嫩嫩的花儿,跟她手中的花瓣一模一样。
或许是因为开在假山石头下,有假山遮风挡雨的缘故,所以它才有了独特的生命力。所以,它才能在这样的时节开出这样美丽的花儿。
那花儿距离湖畔并不算近,也不知道他坐着轮椅是如何摘取到的。
她点点头,“好。”
他却缓缓回头,瞧了她一眼,“去摘吧,我等你。”
一直以来,他与丫鬟的自称都是我。她不知道别人家的公子、使君,如何在下人和家人面前自称,但他这样平平常常的“我”字,却让她感觉很亲切。
他太诚恳,眼中没有半分杂质,也没有半分虚伪和敷衍。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眼前这个身量颀长,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也生得这样熟悉。若给他换一换装扮,那就是二十一世界的顾加赫。
河内的一切犹在眼前,可眼前人却已非昨日。
她长睫闪动,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鬼使神差地提着柳条篮子走向了远处的假山石。走到了假山石下,伸手一朵一朵地掐着花儿。
一朵又一朵,花瓣柔软粉嫩,开在岩石下,有着这个季节所没有的温暖和宁和。
一朵又一朵,花汁不小心沾染她白皙圆润的指甲,渐渐上了一层薄薄的粉色。
粉得俏丽可爱,粉得温柔妩媚,与她常日里青烟笼霜的样子完全不同。
她勾唇一笑,小心收捡了花儿回头。公子玄正安然坐在轮椅上,眉目温和地望着她。
已不知这样看了多久。
他坐在那里,平静安详,看不出一丝寂寥和漠然。有的,大约便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地样子。
分明,才从荆州手握重权的世子,沦为谢石府中软弱无能的质子。
竟能如此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