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登基为帝
不多时慕容修大步而来。他见卫云兮终于走出房门,不由多看了她两眼。他犀利的眸光盯得卫云兮不得不开口解释:“方才普陀多大师来过。”
慕容修想起那救了李芊芊的北汉僧人,也道:“本王还未向他道谢呢,他如今人在何处?”
卫云兮淡淡道:“大师回了北汉。”
所幸慕容修并未追问。晚膳端上来,卫云兮在一旁陪坐。如今慕容修忙于朝政与善后处置事宜,卫云兮亦是安安静静在偏院中,大有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只是慕容修一得了空就回王府中与她用膳,晚间也是歇在她房中。
“多吃一点。”慕容修吃得很快,想是行军打仗留下的习惯,三下两下就吃完了。他看着卫云兮慢吞吞地吃饭,不由皱起剑眉,夹了一筷子菜肴放在她的碗中。
卫云兮怔了怔,拨开他夹的菜,低头继续吃饭。慕容修看着她的冷淡疏离,微微皱了皱眉心,正要说什么。忽地外面有士兵匆匆跑了进来,还未到跟前就跪下,抖索地说道:“启禀太子殿下,皇上……病危了。”
慕容修猛的站起身来,怒问:“中午本王不是看得好好的吗?”
士兵被吓得抖抖索索,半晌才道:“殿下,赶紧进宫去看看吧。”
慕容修转身就走,忽地胳膊上被人拽祝他一回头,却见是卫云兮素白倾城的面容。她看着他,说道:“殿下,我也要去。”
慕容修看着她眼中的认真,心中掠过一丝阴沉:“你想要做什么?”
慕容修一怔,也不多想,点了点头大步走了出去。卫云兮连忙跟上。很快建王府府门口人声马嘶,马车飞驰向皇宫而去。
卫云兮在车厢中,苍白的唇紧抿。马车很快,摇晃不堪。她紧紧抓住车厢一边,夜色如墨,她就要亲眼看着慕容拔死了,就要亲眼看着这一切了结了!可是殊不知,她想的都太过容易,慕容拔的死不是一切的终结,是一切恩怨的开始……
……
马车到了皇宫跟前,慕容修与卫云兮下了马车,匆匆向着甘露殿而去。一路上宫灯明灭,照得前路晦暗不明,宫人匆匆跪下迎接,一种说不出的凝重的气息弥漫在宫中。
慕容修走得很快,他走了许久才想起卫云兮在身后,他一回头却见她亦是亦步亦趋地跟上,虽大伤初愈她走得气喘吁吁,但是却不曾被他落下。慕容修看了一眼,欲言又止,但是此时却不是说话的时候,他抿紧薄唇飞快向远远的甘露殿而去。
终于到了甘露殿,慕容修脚步一滞,停了下来。只见在甘露殿前停着一辆鎏金马车。
殷凌澜也在里面!
正在此时,一袭浓灰重影慢慢从甘露殿中走出。卫云兮跟在身后,猛的一抬头,不由怔祝
慕容修一步步踏上玉阶,薄唇边溢出丝丝冷意:“原来殷统领也在。”
殷凌澜站在高高的玉阶之上,清冷的眸光掠过他身后的卫云兮,低了眼帘:“太子殿下。”
卫云兮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却是无法开口。
慕容修转头看了一眼卫云兮,眸中掠过冷色:“皇上怎么样了?”
殷凌澜淡淡道:“也许殿下进去还能见最后一面。”
慕容修冷哼一声:“本王竟不知殷统领这般孝顺,日日守着皇上,却是让皇上一日日病入膏肓。”
殷凌澜闻言抬起头来,他眼中分明有什么一闪而过,看得慕容修心中一寒。
“天不假年,微臣也无能为力。”殷凌澜上前一步走到慕容修身边,轻笑一声:“他死了,殿下才可以荣登大宝。殿下不应该高兴吗?”他说完不顾慕容修陡然变色的脸,缓缓走下玉阶。
慕容修看着他离开,恨恨走入殿中。卫云兮收回心中复杂的思绪,跟在慕容修的身后匆匆进了甘露殿中。甘露殿中灯火通明,但是却怎么也照不明四处阴暗的角落。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中人欲呕。卫云兮不由捂住口鼻,这股药味之下还掩盖着一股陈腐的血味,令人不舒服。慕容修脸色凝重,心心念念的一天终于来了,可是为何在这龙榻前却步,不敢撩开那重重的帷帐?
卫云兮看出他的犹豫,上前拉了他的袖子,低声唤道:“殿下……”
慕容修一怔,忽地捂住眼轻笑问道:“你可知我几日没有来这里了?”
卫云兮摇头。
“自从宫变后我就未曾踏入这地方。”他慢慢地说:“我真不知道我竟是这么个狠心的人,明明知道他要死了,可是却故意不愿见他一面。”
卫云兮看着他惶惶站着,忽地觉得他可怜。外人只知道建王慕容修勇敢果决,征战沙场运筹帷幄,治军雷厉风行,百战百胜。可是却唯独忘了曾经慕容修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被亲生父亲不喜,被皇后周氏排挤,年仅十几岁就被送往边关守边,跟着一干粗鲁武将行军打仗。
他也渴望父严母慈,兄亲弟恭,但是哪一样都不是他能拥有的。他恨着慕容拔,可是却无法割这种血缘关联。他的心中的怨和恨令自己无法说服自己去看一眼垂死的父亲。慕容修站在帷帐前,冷汗已湿了背后。眼前不过是触手可及的帐子,对他来说却是无法跨出去的一步。
卫云兮忽地上前撩开了帐子,眸色平静地看着他道:“无论如何,殿下总应该看一眼。”
慕容修浑看了她一眼终于踏入了内殿。
重重帷帐掀开,露出那龙床上干瘦得犹如一具风干的躯体。他走到龙床边,看着慕容拔灰败的脸,慢慢跪下:“父皇……”
卫云兮悄然将自己隐在了阴影处。慕容拔已奄奄一息了。慕容修静静跪着,长明灯燃着,将整个内殿照得明暗不定。不知哪的风吹过越发吹得烛火摇曳。时间一刻一刻过去,慕容修静静跪在龙榻边,等着慕容拔清醒或者就这样长睡不醒。卫云兮一眨不眨地看着那龙床上的慕容拔,慢慢地把自己缩在阴影的更深处。
她在等待那一刻:十年前那一场血洗的最后终结。
不知过了多久,龙床上的慕容拔忽地咳嗽起来。慕容修猛的从沉思中回神。他上前为他顺气。慕容拔喉间赫赫作响,憋了许久,咳出了一口浓黑的血,这才缓缓睁开眼。
他似乎认不出眼前的慕容修,握着他的手,吃力地道:“澜儿……你不要恨朕。”
慕容修眼中一沉,却犹在忍耐。慕容拔神智已混乱,他唠唠叨叨地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话。卫云兮听到他含糊的话语中念着一个女人的名字“绾绾”。他每说一次,慕容修脸色就沉了几分,说到了最后慕容修已冷笑甩开手:“父皇,绾绾已经死了!你心爱的女人早就死了。殷凌澜就算是她的儿子,可是却不是你的儿子!父皇,你注定要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1
他猛的站起身来,冷笑如魔魅:“我竟这么傻,还以为你会在最后对我的娘亲还有我有半分愧疚!可是你竟只念着那个女人还有那病怏怏的义子1
他说着猛的转身,不愿再看龙床上的慕容拔一眼。
“等等……”慕容拔终于清醒过来,他似回光返照一样挣扎起身:“修儿1
慕容修那离开的一步再也跨不出去。他缓缓回头,慕容拔急促喘息,他扶着龙床床边,对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朕知道,朕对不起你,朕有东西给你……”
慕容修犹豫了半晌,还是慢慢走到他的身边。
慕容拔颤巍巍指了指龙床上的龙嘴深处,对他说道:“朕……朕给你一样东西。朕虽然糊涂,但是知道……有一个人,不得不防。他放出去就是……我们慕容家的敌人。他若是收为己用,就是一大助力。”
卫云兮的心猛地揪起,她不由睁大眼看着慕容拔垂死的面容。他难道在说的是——殷凌澜?!
慕容修皱了皱剑眉,把手深入龙嘴中,摸到了一处凸起。他按下只听得一处机括声,里面竟缓缓打开一个小口。慕容修探入把里面的事物拿了出来。是一张寸许的纸片。
“这……这是殷凌澜身上毒的解药。”慕容拔已没有了力气,他看着面前的慕容修,露出苦笑:“别怪朕一直宠信殷凌澜,他的确是一个绝好的人才……再难的武功,他看一遍就能通透了悟,他智谋无双,更可怕的是他冷静自持,谋而后动。”
“修儿,被他这样的人恨上,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就是杀了他,要么就是……把他控制,为我所用。”
“可惜,朕知道他心里恨着朕。无时不刻想要朕的性命……”
“所以我对他用了毒。”
慕容拔眼中的光彩渐渐黯淡下来,声音越发低了:“修儿……如今我要去了,他是杀……是用……由你决定了……”
内殿中寂寂无声。慕容拔终于无声无息地咽下最后一口气息。慕容修看着手中的字条,竟出了神。
一个药方,一个人。
这张解药药方,就是殷凌澜想要活命的东西!这就是龙影司一直归了慕容拔所用的真正原因!
慕容修心中惊疑不定,正要起身,忽地从斜地里冲出一道娇柔的身影。卫云兮已扑了出来,猛的伸手想要夺下他手中的药方。慕容修警觉一侧,避开了她的手,稳稳把药方捏在手中。卫云兮见自己失败,不由煞白了脸色,定定看着慕容修。
慕容修眼中的阴霾渐渐聚拢,薄唇边溢出丝丝冷笑:“想要这个药方?”
卫云兮定定看着他,想要让自己不颤抖,但是却无法做到,她颤声道:“你……你打算如何做?”
“我……”慕容修还未开口,只听得头顶上风声忽动。
一道寒光如银花灿烂盛开在他的头顶。四周的空气陡然被搅动了一样,令人刹那间跌入冰窟的感觉。慕容修常年在关外,早就练就了一身如兽一样的直觉,他猛的贴地一滚,堪堪避开了这必杀的一剑。卫云兮被这突然出现的劲力给惊得倒退几步,等她站稳脚跟,那道突然而来的黑影已和慕容修交了手。
“华泉1卫云兮不由睁大眼睛,华泉好像换了个一人一样,他身上杀气凌厉,招招阴狠致命,慕容修手中没有兵器,只能狼狈应对。
“你想要要造反吗?!1慕容修狼狈地避过一剑,怒喝道。方才自己身边的烛台已被华泉的剑绞得粉碎。看来华泉是要他不死不休。
华泉冷冷道:“交出药方就饶你一条狗命1
他已经把慕容修逼入内殿的死角,只要再几招就可以令慕容修立毙剑下。慕容修又惊又怒。惊的是殷凌澜早就算好了慕容拔临死之前一定会交出药方,所以特意走出甘露殿消除他的戒心,而让华泉埋伏在甘露殿上方伺机而动。怒的是殷凌澜根本不顾忌他慕容修的身份!
好一个殷凌澜!
慕容修喘息站立,心中千百个念头掠过,忽地冷笑:“你再过来,我就把药方捏碎1他说着把手中的药方捏在了手心中。
华泉眼中掠过犹豫,但是很快他冷冷一笑:“杀了你也一样能拿到——手1最后一个字落下,他长啸一声,手中的长剑如劲雨一般疾疾向他而去。他的身形快得看不清楚,慕容修使尽了浑身解数这才不至于血溅当常
太可怕的剑法了!慕容修心中掠过这个念头。
这时的甘露殿中已是刀光剑影,无处可以容身。慕容修心中一横,跃起身狠狠撞向窗棂。“哗啦”一声,窗棂被撞开一个大洞,慕容修滚了出去。华泉紧追不舍从洞中跃了出去。手中那一把长剑如虹光,灿烂中流泻着无边的杀气。卫云兮连忙也追了出去,她心中惶惶,脑中更是一片空白。
甘露殿外的清冽空气将在殿中的难闻气息一扫而空,卫云兮才奔出殿门就被外面的情景吓了一跳。只见甘露殿的四周满满当当被龙影司的影卫围得水泄不通。他们身着龙纹锦衣,面色木然,带着令人心寒的必杀杀气。就在他们中央清清冷冷站着殷凌澜。他微微眯着眼看着华泉在缠斗着慕容修,神色间看不出喜怒。而一旁,慕容修带来的几个侍卫被绑得跟粽子一样,呜呜叫唤。慕容修险险避开了华泉的一剑,也顿时看清了形势。
他急退几步,怒视殷凌澜:“殷凌澜,你想要造反不成?1
殷凌澜看着他,淡淡道:“太子殿下交出药方,微臣就撤了影卫。”
慕容修脸上汗水涔涔,面前是虎视眈眈的华泉,而在外就是密密麻麻只听命殷凌澜的龙影司影卫。看样子殷凌澜为了这张药方已经撕去了最后一层顾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慕容修心念电转,他冷哼一声:“本王怎么知道交出药方,你会履行诺言?”
殷凌澜冷冷看了他一眼:“太子殿下放心,微臣还不屑杀你。”他顿了顿,忽地问道:“慕容拔死了吗?”
他的口气很清淡,仿佛在问一个不相干人的死活。慕容修心中一沉,他还来不及伤心,也许慕容拔的死对他来说不过也是一个陌生人的死活罢了。
“死了。”慕容修冷冷回答。
殷凌澜薄唇边勾出一抹深深的嘲讽:“他很能撑。十几日来日日受着醉流年的毒,他竟也能挨到了见你最后一面。”
慕容修猛的一震:“你给他下了毒。”
殷凌澜深眸中掠过深深的戾气:“下毒又怎么样?他可是给我下了整整十年的毒1
慕容修看着他眼中红光大绽不由暗叫一声糟糕。果然殷凌澜忽地一动人已如鬼魅一般掠到了他的跟前。强劲的劲力扑面而来令慕容修的心口猛的一窒,不由一口血呕了出来。
他撑住自己的胸口,狠狠一捏药方,冷笑:“殷凌澜,你要和我同归于尽吗?”
那脆弱的纸片在他的掌中簌簌作响。殷凌澜那一掌就顿在了他的头顶上空。慕容修趁着这一空档,猛的向后急退。殷凌澜眨也不眨地扑上前,可是慕容修已贴地一滚,把依在殿门边的卫云兮擒在了怀中。
卫云兮只觉得喉间一紧,慕容修已狠狠钳制住了她细嫩的脖子。紧随而至的殷凌澜眼中红光大绽,猛的拍上他的肩头。慕容修咬牙挺住了这排山倒海一般的力道,又一口血喷出,他强撑最后的力气,猛的大喝一声:“我死了,你想要的人也活不成了1
殷凌澜那一掌的变化就生生停在了慕容修的颈边。
慕容修喘息地笑着,他手中的卫云兮已被他手的力道掐得脸颊通红:“无毒不丈夫。殷凌澜,你聪明一世却偏偏把柄在我的手中1
殷凌澜收回手,看着困兽犹斗的慕容修:“放了她。”
慕容修冷笑:“你的人退后。让禁军进甘露殿护驾!我就放了她。”
卫云兮已说不出话来,她怔怔看着殷凌澜,眼中皆是焦急。制住慕容修的机会只有一次,这一次要是让他逃了,别说药方就是以后的安危更是无法保证。
殷凌澜眼中神色变幻不定,他看着呼吸困难的卫云兮,千百种滋味一起涌上心头。
“怎么样?殷凌澜,药方和人想必你都拿不走了。”慕容修笑得很冷,他拿着那药方,慢慢揉碎,粉末簌簌从他手掌中落下:“这个世上,只有我才知道里面的写了什么。”
那细碎的粉末落在地上,秋风吹起很快就飘散在空中。殷凌澜陡然变色。华泉更是气得手中长剑剑气迸发。
卫云兮从喉间挤出一句话:“无耻-…”
“无耻?1慕容修哈哈大笑,他冷冷看着殷凌澜,在卫云兮耳边一字一顿地道:“卫云兮,走到这一步,我已无路可退1
他附在她耳边,慢慢地说道:“药方没有了。而我若死了你还是得随着我一起下地狱。因为你始终是我慕容修的女人,生死都要随着我1
卫云兮眼中灼热一片,她哀哀看着殷凌澜,药方没了,他又怎么办?恨意如滔滔江水冲击着她的胸臆,疼得她想要尖叫。
奶娘说对了,慕容家的人阴险狡猾,卑鄙无耻!
在这一片死寂中,秋风中传来殷凌澜冷冷的声音:“放了她。我便放了你。”
他冷静得不似真人。慕容修一怔,随即冷笑:“我怎么相信你?”
殷凌澜眼底掠过比深秋更深的萧索,轻笑一声:“药方就在殿下心中,你还不敢相信吗?”他说罢冷冷转身:“都退下吧。”
华泉恨得眼中血红,他狠狠一挥剑,那玉阑干上的龙头就被齐根削去。仿佛那龙头就是慕容修的头,总有一天他会亲手摘龋
“退下1殷凌澜又重复一遍。
华泉这才怒吼一声:“都退下1四面的龙影影卫接到命令,迅捷地退了下去。而在甘露殿外的禁军们这才神色紧张地飞快上前。
慕容修看着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殷凌澜,心中还未来得及细细体会的惊惧这才一起涌上心头。他猛的放开卫云兮,跌在地上呕出血来。殷凌澜若是不顾卫云兮死活,现在的他早就在黄泉路上了。那两掌必杀的杀招,他保留了五分。
卫云兮被侍卫推搡到了一边,她呆呆看着殷凌澜步上马车,从容离开。
他,走了。
而此时,内殿中瑟缩的宫人终于走了出来,尖着嗓子唱喝一声:“皇上——殡天了1所有的人呼啦一声跪下,向着慕容修三呼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
慕容修挣扎站起身来,山呼海啸一样的万岁声,声震夜空。他放眼望去,重重宫阙巍峨肃立,漆黑的夜幕中星月皆无,仿佛也在默认着这一场皇权更迭,新旧交替。
他,终于站在了九五至尊之位。
他,终于成了南楚的皇帝!
卫云兮站在跪拜的千万人之中,看着慕容修,比星子更璀璨的美眸中掠过深深的深深的恨意……
……
长褚元年十月三十。慕容修正式登基为帝。至此南楚变乱方定,百废俱兴。慕容修下旨赦免了一干被挟从叛乱的周氏家人,其中便有建王妃周燕宜,只不过她被赦之后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仅仅被赐封了为锦嫔,这等于把她休了正妻,在外人看来比杀了她还要难过。
慕容修大封功臣,其中便有了苏相国,为摄政阁首辅,统领群臣。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与此同时,慕容修迎娶苏相国府中的千金——苏仪为淑妃。封侧妃李芊芊为贵嫔,封号为“玉”。
至此南楚新帝初立,大赦天下。北汉皇帝发来国书,以贺南楚新帝登基。一切纷纷扰扰,笼罩在南楚京城中的阴霾这时才终于渐渐消散,连绵几日的秋雨也停了,阳光重新普照大地。只不过京城百姓在出门的时候,这才惊觉:冬,来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再热闹的筵席也有歌舞声歇的一刻。整个皇宫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人人各司其责,不敢轻易怠慢。
在皇宫一处僻静冷清的宫中,站着一位雪色窈窕身影。卫云兮看着庭院中光秃秃的枝桠,默默出神。这里是靠近永巷的朱华宫。慕容修登基为帝之后,一道漫不经心的口谕就把她封入了这里。一连几日,她坐在萧索的庭中听着外面锣鼓喧天,热闹非凡。一朝天子一朝臣,想必现在的慕容修很忙。忙得忘了这里还有他的一位侧妃。
卫云兮凉薄地勾了勾红唇,越发沉静地看着庭中最后一片落叶落下。
“娘娘。”小香在身后担忧地唤了一声:“娘娘小心着凉了。”
卫云兮回头,柔柔一笑:“以后别叫我娘娘了,万一被人听到了不好。”
小香委屈地瘪了瘪嘴:“可是娘娘,你就是娘娘埃按道理娘娘是要被封妃的。连李侧妃都被封了玉贵嫔了呢1
卫云兮抬了抬手,制止了她想要说的后半句话。小香看着她绝美冷然的侧面,只能叹了一口气:“娘娘,来吃点东西吧。”
卫云兮点了点头,忽地院外响起一阵喧哗声,紧接着有人跪拜的声音。卫云兮回头,只见那稍嫌破败的门口缓缓走来被宫女簇拥着的宫装美人。她容色艳光四射,一身大红的宫装上绣满了金丝银线,长长的裙裾拖曳在身后,勾勒出她身上绣着的栩栩如生金凤凰。她头挽高髻,两边各插了两只金灿灿的金凤步摇,长长的金穗垂下,随着她的走动而颤动,振翅欲飞,额前带着一块白玉镶金丝雕刻的祥云额饰。她红唇边含着一丝令人看不分明笑意,逶迤而来。
卫云兮认出了她,一笑:“原来是淑妃娘娘。”
站在她面前的便是被慕容修开朝就迎娶入宫的苏仪。他果然实践了与苏相国的承诺,初登大宝就迎娶了苏仪为妃。
苏仪环视了一圈冷清的朱华宫,眼底掠过掩饰不住的得色,故意叹了一口气:“卫姐姐怎么在这里呢?前几日妹妹我思来想去,总觉得后宫中少了什么,今日才想起来,原来是皇上忘了封卫姐姐的位份了。卫姐姐别担心,今日妹妹就跟皇上提一提。”
卫云兮听出她言语中的讥讽,却是微微一笑:“不必了,皇上日理万机。这等小事不必劳动淑妃娘娘。”
苏仪上前执了她的手,画了精致妆容的眉眼中皆是关切:“这怎么行呢?卫姐姐苦苦跟了皇上一场最后连个名分没有。在宫中,没有名分可就是奴婢了。”
卫云兮看着她的眼睛,收回了自己的手,冷冷冷一笑:“是主子还是奴婢还未有定论。淑妃娘娘那么操心做什么呢?”
她看着她身上明晃晃金灿灿的淑妃服色,红唇一勾,淡淡道:“淑妃娘娘觉得你和我有什么不同吗?同样是皇上的妾侍。”
“自然有很多不同。”苏仪眼底的傲然再也遮掩不住,笑声清脆而响亮:“最大的不同是我有野心,而你没有。卫云兮,你我注定要成为对手,要不要看谁才有资格坐上那最光耀的位置?”
卫云兮听了她的话,忽地看定面前的苏仪。得势的时候张扬得意,失势的时候屈膝卑颜。苏仪果然深谙其中的门道。
卫云兮忽的嫣然一笑:“好埃看谁才是最后笑的那一人。”
苏仪脸色微微一变。她没想到看似柔弱的卫云兮这一次竟也会反驳。
“大胆!怎么能如此跟我家娘娘这么说话1一旁的女官看着卫云兮的笑容刺眼,不由上前一步想要推开她。
卫云兮冷冷一把挡开她的手,“啪”地一声,狠狠扇上她的脸:“我自与你家娘娘说话,你又是什么东西敢来插嘴1
那女官挨了一巴掌,不由捂着脸委屈地看着苏仪,就等着她一声令下就要狠狠惩罚这什么也不是的卫云兮。
苏仪脸色变了几变,终究是笑了,她上前一步,似笑非笑地道:“打得好,打得妙。这贱婢越主代庖,是该受教训1
“卫姐姐,妹妹我宫中还有事,改日再来登门拜访。”苏仪笑道,眼中怨毒掠过:“希望到时候拜访卫姐姐的时候,卫姐姐已被皇上想起来了。”
苏仪说完转身前呼后拥地走了。卫云兮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慢慢揉了揉疼痛的手。她现在境遇已经够怀坏的了,实在不能让一些拜高踩低的奴才又前来整治她们主仆二人,以博得苏仪的欢心。
小香看着苏仪走了,连忙上前,愤愤不平:“娘娘,苏家的小姐实在是太可恨了!她难道忘了当初太子死的时候,她是怎么讨好娘娘的吗?”
卫云兮冷冷一笑:“苏仪这人就是如此,你能拿她如何?能屈能伸,她倒是有些不简单。”
小香听不懂卫云兮话中的意思,只是不甘:“娘娘,皇上什么时候能想起娘娘呢?会不会就这样……”
下半截话她不敢再往下说。卫云兮从她简单单纯的眼底看出了对渺茫未来的惊恐。她心中叹了一声,伸出手轻抚了小香犹带稚气的脸:“你放心,若是皇上真的不放我出去,我会把你安排好的。”
小香闻言顿时红了眼圈:“娘娘,小香不是这个意思……小香不舍得离开娘娘……”
卫云兮看着扑在自己怀中哭得稀里哗啦的小香,眼中黯然。她抬头望天,许久淡淡道:“不会的,苍天不会那么不公平的,终有一天我们会得到我们应得的一切。”
后宫和朝堂。慕容修不封不赏的除了卫云兮,便只有龙影司殷凌澜了。如今大局刚定,所有的人在庆幸自己生还之余,忽地察觉到在变乱中救了慕容修的龙影司竟是一份犒劳圣旨都未颁下。而龙影司统领殷凌澜却仿佛消失在众人视线中,从不出现在世人眼前。
于是便成了这样一种奇怪的局面,龙影司是龙影司,依然时而行走在京城中,但是无人知晓他们在做什么,也无人得知慕容修到底是怎么安放这前朝的鹰犬。他们仿佛是一群无主之人,却又像是一个很奇怪的整体,迅捷有效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每次出没都令人心惊胆寒。每次那一道道张狂之极的锦衣影卫们面无表情地骑马飞驰过京城街道,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龙影司的威名已深入每个南楚百姓的心中,犹如一道挥之不去的噩梦,一种无法挣脱的诅咒。
别苑院中秋色瑟瑟。树叶已落光,除了那松柏常绿之外,再也没有花影婆娑,鸟叫虫鸣,一派萧索。暖阁中暖意融融,四面窗户紧闭,在斜榻上一抹瘦削的青影正在慢慢饮酒。金酒盏,里面盛满了清冽的竹叶青。
他倒酒倒得很慢,但是饮得却很快。不一会,酒壶中的酒水已消失了大半壶。***的酒水温暖了四肢百骸,暖意渐渐流动。他苍白魔魅的面上也浮起两抹红晕,狭长俊美的眼角染上了微醺的红,犹如三月桃花映了面容,越发魅惑难当。
暖阁的门悄然打开,挽真看着斜榻上的殷凌澜,黯然低了头。自从那一夜之后,公子就把自己关在暖阁里,日夜饮酒。倒看不出他的不妥,平日龙影司事务照常处置,命令一道道下达,只是那一壶壶迅速喝光的酒壶令她心生不安。公子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凶地饮酒了。
“挽真。拿酒。”榻上殷凌澜恹恹闭上眼,吩咐道。
“公子,不能再喝了。”挽真上前,拿去案几上的酒壶,低声劝道:“公子,再喝就醉了。”
“醉了?”殷凌澜忽地一笑,面上掠过深深的萧索。他若能醉了便好了。可偏偏醉不了。
挽真心中一酸,上前为他拭去唇边的酒渍,扶了他下了榻向着里屋走去:“公子,睡一觉就好了。”
殷凌澜靠在她身上,温顺而不抗拒。挽真心中一酸,公子果然喝多了。他一喝多就这样安安静静。叫他躺便躺,叫他宽衣便宽衣,收起了素日的戾气乖张,像是个大孩子。
挽真好不容易把他扶到了床上,忽地暖阁的门又打开,华泉快步走了进来,面上不知是因为外面的冷还是因为别的,面上冷色森然。他上前想要说什么,却看见殷凌澜已躺在了床上,于是便在外间踌躇。
挽真看到他来,轻声问道:“有什么事?”
华泉捏紧了腰间的剑,冷哼一声:“宫中有圣旨,传公子进宫见那个慕容家的狗贼1自那一夜抢夺药方功亏一篑之后,华泉称呼慕容修便是口口声声“慕容家的狗贼”,或者“慕容修这个狗皇帝”诸如此类,从不避讳。
挽真听了甩了手冷笑:“他还有脸来传公子?他忘了公子的那一掌了吗?”
华泉还要再说,忽地帷帐中传来殷凌澜的声音:“备马车准备进宫。”
挽真撩起帷帐,不满地道:“公子!为什么……”
殷凌澜面上酒意未消退,他清清冷冷一笑,低了眼看着手指的玄铁指套,他慢慢活动着自己的修长的手指,修长白皙的手指被套上了这阴沉的东西,犹如他一种宿命,无法挣脱。
他淡淡道:“还能为什么?他要用我龙影司,自然要见我。我要解药,自然要去见他。”
殷凌澜到了皇宫之中,依然是马车疾驰到了御书房跟前,不停不靠,无人敢阻拦。他下了马车,淡淡一扫眸,果然看见宫中的宫人都换了一批,御书房前分明增加了许多孔武有力的御前侍卫。
殷凌澜勾了勾唇角,扯出一抹讥讽,慢慢走了进去。
御案之后坐着一身明黄龙袍的慕容修。几日不见,慕容修头戴九龙冠,腰间束着锦绣江山带,冷峻的容色,衬着那一身明黄五爪金龙龙袍,多了几分矜贵之气,身躯如剑挺直,令人心中升起锐利之气的感觉。
他见殷凌澜缓步而来,深眸中掠过一丝冷意,看着他走到了近前。殷凌澜看了他一眼,低了眼帘,缓缓跪下:“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容修看着跪地的殷凌澜,不由轻笑:“朕还以为殷统领不会来见朕。”
殷凌澜慢吞吞地起身道:“皇上是君,微臣是臣。皇上有召,微臣自然得来。”
慕容修没料到他如此顺服,心中掠过一丝异样,不由皱眉道:“这些日子龙影司在做些什么?为何京城中百姓议论纷纷,谣言四传?”
自他登基以来,龙影司活动频繁,神神秘秘不知在做什么,他心里总感觉殷凌澜不会那么轻易地善罢甘休。
殷凌澜看了狐疑的慕容修一眼,神色不变:“不过是日常事务罢了。皇上若是不信可以去问。”
慕容修冷哼了一声,这天下只要龙影司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就一定无法查到。问也无从问起。他从案边拿起一本金粉漆面的册子,递给殷凌澜:“这是北汉的国书,过半个月,北汉萧王会再来出使南楚。”
殷凌澜接在手中,修长的手指随意翻了翻,薄唇边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冰冰冷冷的,看得慕容修不自然别开眼。聪明如殷凌澜自然不可能猜不中北汉萧世行前来的真正目的。当日三人杯酒为盟,如今三人之中,慕容修荣登了大宝,萧世行暂解了困境,前来商谈他想要的东西,只有殷凌澜什么都没有得到。
他慕容修终究做了毁诺的小人。
“皇上想让微臣做什么呢?”殷凌澜合上国书,问道。
慕容修撇开脑中的那点愧疚,凝声道:“萧王国中死敌太多,这次出使朕要你护卫周全,不可出一点差错。”
殷凌澜微微颔首:“好。”
慕容修听得他答应,不由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是萧世行身份尊贵,若是像上次在南楚境内被刺伤,到时候虎视眈眈的北汉会以此作为借口,挥兵伐楚。如今他方登基,朝政还不够稳,万一大乱那时候就危矣。如今殷凌澜肯答应,那就再好不过了。
此时话已说完,慕容修已无话可说,不由轻咳一声:“殷统领可以退下了。”
殷凌澜却不动,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慕容修,深眸中皆是讥讽:“皇上忘了给微臣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慕容修不由诧异。
“解药。”殷凌澜淡淡地说道。
“这……”慕容修怔忪片刻才恍然大悟,他冷着脸从怀中掏出一个金瓶丢给殷凌澜:“这是先帝留下来的东西,那药方以后朕会好好琢磨。”
殷凌澜接住金瓶,冷冷看了一眼慕容修,说出的话寒浸浸的:“皇上最好好好琢磨,千万别少配了一味药,死了微臣不足惜,可微臣死了皇上一定会头疼后悔的。”
“微臣以江山计,皇上还是努力保住微臣的命为妙。”
他说罢转身走出了御书房。
慕容修看着他冷然离去的身影,不由眼中暗了几分。殷凌澜方才的话令他莫名感到一种扑面而来的凛然杀气。
慕容拔说对了,被殷凌澜这种人恨上,只有两种选择,一是杀了他,二是控制他,为我所用。慕容修深眸微眯,陷入了沉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