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越发的平静。而我也闷在宫中许久未出去。好在有亦颜与如汐时常相伴,时间也过的快些。
这一日,待在宫中久了实在憋闷,便带着玉缘出去透气。一路来到了御花园,许久不出来,呼吸着外面的空气都觉得极好。
远远瞧着似乎有人在湖边,走近了一看,原来是永安王祁泽,祁泽生母早逝,一直养在太后膝下。太后一直以来对他极为疼爱,视如亲子。
如今虽已是九月,但湖中仍有不少鲤鱼。祁泽此时似乎在喂鱼,紧挨着水边,不时的往湖面上抛洒鱼食,发出咯咯的笑声。
八岁,正是玩心重的时候,且太后一向将他保护的很好,使其甚少接触后宫的阴谋与险恶。
看着他,我心中不禁柔和起来,忽的忆起了华宫中的如汐,从小只有她愿意与我亲近,也只有与她在一起时,我才真的觉得我只是一个孩子,我也可暂时放下所有,无忧的玩耍……
正当我的思绪飘远,忽而闻到一声惊呼,再看湖边,竟不见了祁泽的身影。
正当我疑惑之时,耳边传来玉缘焦急的声音:“小主,不好了,永安王落水了。”
我一惊,急急朝湖边跑去。
跟着祁泽的两个宫人许是不通水性,此时更是慌了神,正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见来人是我,也顾不得行礼,急急的道:“沈小主,王爷…您快救救王爷……”
我急忙环顾四周,附近一个宫人都没有,远远有一队巡逻的侍卫,然而等他们赶来这里,怕是祁泽已经没命了。我虽懂些水性,却不精通。此时祁泽已停止了扑腾,开始往下沉。
我已顾不得太多,心一横,纵身跳到湖中,冰冷刺骨的湖水一下将我包围。
“小主……”岸上传来玉缘的惊呼,而我此时只想着祁泽的性命,我虽未与他接触过,可是他毕竟是个孩子,我怎可睁眼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在我眼前流失,故而奋力的向祁泽游去。
好不容易抓住了祁泽的手臂,此时他已昏迷过去,全然不再挣扎。我拖着他奋力向岸上游去,却发现祁泽越来越重,根本不能往前移动,我心知必然是祁泽的脚被水草缠住。我用力托起祁泽,潜入水中,果然,湖水本不深,却布满水草,此时有几根将祁泽的脚缠住。我屏住呼吸,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忍着周身的寒意,解着缠绕在祁泽脚上的水草。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直到我快要窒息,才将水草解开。
方才仿佛已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此刻又拖着祁泽,很快已精疲力尽,游的越来越慢,胸口也如同压了一块巨石,让我有些无法呼吸。手脚越来越无力,如此下去,也许我们都会没命,我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奋力往岸边游去。
忽而脚像被什么东西抓住,再无法往前移动,我心道不好,定是水草缠绕到了脚上,我用尽所剩的力气托着祁泽,身子却开始向下沉。
原本摇曳在湖底的供人观赏的水草,此时却成了致命的利刃,我努力不让湖水没过祁泽,却不时有湖水呛到鼻口之中。我的意识已有些模糊,难道今日我将命丧于此么?耳边的声音变的有些混杂,仿佛是玉缘担忧而急切的呼喊。
不知多久,感觉脚上一轻,身子被人托起,而我已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华宫的一幕幕不停的闪现,我在空无一人的宫中走着,眼前的宫殿熟悉而陌生。
“母妃,你在哪儿?母妃……”
我在寂静空旷的宫道上大声喊着母妃,回声一遍遍的传入我的耳中,仿佛远方谁在呼喊着我。
“宁儿,母妃在这里……”
我猛然回头,眼前的景象变的无比熟悉,母妃静静的坐在内殿中,笑着向我招手。
“母妃。”我一喜,正要飞奔到母妃的怀中,眼前却突然一片漆黑。
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该去往何处。周身一片黑暗,空气中充斥着刺骨的寒意,我止不住颤抖着。
前面突然有了点点亮光,一个瘦削的身影若影若现。
“母妃…母妃…是你吗?”
“宁儿…”
“母妃…”
我急步朝这那片亮光跑去,可是双腿却无比沉重,一步也无法迈出,眼看着那刺眼的亮光慢慢暗去,母妃的身影渐渐远去。
我无助的伸出手,哭着朝母妃喊道:“母妃,母妃…你不要走,不要丢下宁儿…宁儿不想待在这里…宁儿不要去云国…求求你不要走…不要……”
亮光慢慢消失,我又重新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我无助的哭泣着,意识慢慢变的模糊,身子轻飘飘的,仿佛浮在半空,又仿佛躺在床榻上。
不知何时又置身于华国之中,仿佛无人能看到我,儿时的景象一遍一遍的重现,我如同一个局外之人,看着一切……
“小主…小主…”
耳边传来一声一声的呼唤,想要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只觉得疲倦不已,意识再一次抽离。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意识逐渐清醒,睁开沉重的双眼,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待得慢慢清晰之后,玉缘与容瑾焦急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小主,您终于醒了,终于醒了…您吓死奴婢了……”容瑾见我醒来,竟激动的哭了起来。
一旁的玉缘眼眶也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我微微张开有些发干的嘴唇,用沙哑的声音问道:“我睡了多久?”
玉缘接过采清递来的用冷水浸过的手帕,换下了我额头上已有些发温的手帕,轻声道:“小主已经昏迷了整整四日了,若不是太医用百年人参吊着,怕是……”说到此,玉缘眼眶又红了起来。
容瑾哽咽道:“小主答应奴婢,再也不要做那样危险的事了好不好?那日若是侍卫去的晚些,您就…您昏迷的第二日,差点熬不过去,奴婢差点就再也见不到小主了……”
见她又嘤嘤的哭了起来,我出声安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醒过来了么,你该高兴才是。”
“是,奴婢高兴,主子终于醒过来了,奴婢真的好高兴……”面上笑着,眼泪却流的更凶了。
玉缘见状,强挤出一丝笑,劝道:“好了,小主没事就好,莫要再哭了。”转而又轻声问道:“小主几天未进食了,此时一定饿了,如今胃里没东西,吃不得油腻的,奴婢去给您煮些粥来。”
我点点头,待玉缘下去后,寝殿内只剩了我与容瑾两人。我又安慰了她几句,后又问道:“永安王怎么样了?”
记得那****救起他时,他已呛水昏迷过去,后来我被水草缠住,虽用力托起他,然而后来我也没有了意识,不知其有没有事。
容瑾看出了我的担心,轻声道:“小主放心,永安王落水当日晚上就醒了,太医说只要调养一段日子便可。倒是小主,当时救永安王时耗尽力气,导致寒气侵体,且肺部进了水,差一点便没了性命。”
听闻祁泽无事,我暗自松了口气。
容瑾又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说与我听,那日在我跳下水后,祁泽身边的宫人及时寻来了附近巡逻的侍卫,若不然,怕是我也命丧当日了。
太后听闻祁泽出事,震怒不已,待得祁泽醒后,以伺候祁泽失职之罪预将当日那两名宫人杖毙,后因祁泽求情,免了那二人死罪,改为杖责五十。
而我被送回景宜轩当日便陷入昏迷,且高烧不退,连太医都说若是熬过前两日便可无事,否则怕是无力回天了。第二****便烧的更厉害了,脉搏极是微弱。就当太医都束手无策时,太后派人送来了三百年的人参,太医将人参放入我舌下吊着,才使我得以脱险。
承琰在我昏迷时来过多次,且第二日听闻我快要熬不过去时,竟发了很大的怒气,命太医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将我救活。且那一夜彻夜守着我,直到我脱离险境。
我闻言诧异不已,承琰,他当真如此么?他本对我百般防备,然而最近对我的态度越来越让我疑惑不安,时而觉得他冷酷多疑,时而又让我感动。这一次更是让我意外。
“小主不知,那一晚小主高烧不退,嘴里不时说着胡话,皇上一直在床边守着。若奴婢不知情,怕是要以为皇上对小主用情至深,才会那般担心。”
我按捺着内心隐隐的激动,问道:“我昏迷时都说了什么?可有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看我紧张的样子,容瑾笑着道:“小主放心,小主只是一直喊着‘母妃不要离开’,奴婢觉着皇上看着小主的眼神倒是有些心疼呢。”
我松了口气,道:“祸兮福所倚,经过此事,或许皇上对我的防备之心会少一些吧。”
容瑾点头道:“正是如此,此次若不是太后及时送来那支人参,小主怕是熬不过那一晚,且几位太医一同为小主诊治,若是说小主在做戏,怕是无人会信。”
“人心叵测,他人的想法,我们又如何能知晓。我昏迷这几日可有人过来?”
容瑾想了想,有些鄙夷的道:“小主为了救永安王差点丧命,皇上都日日来此,各宫若是不来做做样子,岂不是落人口实。”说罢顿了顿,有些欣慰的道:“到是赵容华与万贵人,没有白白与小主交好一场,每日都来此探望。尤其是赵容华,一日好几次的来,倒像是真心担心小主。”
说到亦颜与如汐,我心中一暖,在这宫中,若能有彼此真心相待的姐妹,即便日子再难过,也让人觉得安慰许多吧。
说话间,玉缘已熬好了粥送了进来。
几日未进食,胃里已是没有一点东西了,突然吃进去东西,有些不适应,喝了几口,便恶心的喝不下了。
容瑾见状劝道:“小主再喝一些吧,不然该把胃空坏了。”
我摇摇头,皱眉道:“我实在吃不下,先放着吧。想必这几天你们也没有好好休息,我现在没事了,你们下去歇着吧,我有事自然会叫你们。”
容瑾担忧的看我一眼,犹豫道:“可是小主才刚醒过来,奴婢怕…”
“没事的,我现在浑身无力的很,想再睡一会儿,你们先下去歇着吧。”
见我坚持,玉缘与容瑾只得依言退下。
而我虽精神虚弱,然而昏迷了这几日,此时也再睡不着了,静静的躺在榻上盯着挽起的淡粉色床幔发呆。脑子里并不清晰,不知道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人影在床边晃动,我转头看去,竟是承琰,此时正神色复杂的看着我。
我一怔,正要起身行礼,承琰上前轻轻将我摁住,“你才刚醒,好生躺着,不必拘这些个虚礼。”
方才动作已让我觉得有些费力,只好躺回去,垂首道:“臣妾失礼了。”
“无妨。”承琰坐到了床边,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露出一丝微笑:“朕本想着来看看你,走到门口听宫人说你醒了,如今烧终于退了。”
之前有过的那种莫名的悸动再一次涌了上来,此时竟有了想一直陪伴在眼前的这个男子身边的想法,哪怕一时得不到真心相待,我却愿意用余下的时间去改变一切。我自小在宫中长大,从未接触过其他男子,我不知道如今我的情愫是否就是所谓的男女之爱。突然迷茫了,我对承琰…动心了吗?因为他偶尔带给我的温暖吗?
“怎么了?为何这样看着朕?”承琰自然不知晓我此时内心泛起的波澜,见我一直愣愣的看着他,有些疑惑的问道。
我收起方才那些莫名的悸动,笑着道:“没什么,只是觉得,皇上待臣妾很好……”
承琰闻言笑着道:“朕之前待你很不好吗?”
我摇摇头,认真的道:“不管皇上如何待臣妾,臣妾都理解皇上。”
承琰脸上的笑容一滞,复杂的眸光似乎要透过我的眼睛看到心里去,“你当真如此想?”
我涩然一笑,道:“不管臣妾出身如何,臣妾终究只是一个普通女子,自古女子出嫁从夫,在臣妾心里,皇上只有一个身份,便是臣妾的夫君,是臣妾唯一的家人,唯一可以托付之人。”
承琰紧锁眉头,看着我的眼神越发的复杂,许久不再言语。
我心中微叹,垂下眼帘不再说话。即便我不顾性命的救了祁泽、即便我入宫以来安分守己忍辱负重,他仍旧不会轻易的放下对我的防备,也许那样的疑心不会随一朝一夕改变,既然如此,我亦不会强求。
良久,我听到承琰发出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他定定的看着我,沉声道:“不要让朕失望。”
我诧异的抬头看他,他的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光芒,看着我的双眼,似乎在等着我的回答。
他如此说,便是愿意试着接受我吗?
眼前被蒙上了一层氤氲,仅仅这样一句话,已让我感动不已,我迎上他的目光,坚定的道:“臣妾一定不会辜负皇上。”
“好,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我仿佛放下了心中最为沉重的负担,即便未来的路仍旧艰难,我也愿意尽自己全力去兑现今日的承诺,“是,臣妾一定不会让皇上失望。”
承琰看向我的眼神已变的柔和了许多,见桌上的粥基本未动,便唤来宫人将粥拿下去热。
待容瑾将热好的粥端进来,正要喂我服下,承琰伸手接过了粥碗,“朕来吧。”
容瑾微微诧异,随即露出会心的笑意,小心翼翼的将粥碗递到承琰手中。
我见状忙道:“皇上怎可做这样的事,臣妾自己来就好。”
承琰示意我躺好,盛了一勺粥,放在嘴边轻轻吹着,确定温度适宜后,才小心翼翼的喂我服下。
心中的感动不禁蔓延开来,从前生病,如此待我的只有母妃…看着承琰不停重复的动作,视线不由得模糊了,这样一点温暖,我竟已如视珍宝。
“怎么哭了?身子还不舒服吗?”见我眼眶湿了,承琰忙放下手中的粥碗,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我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忙将眼泪擦掉,道:“臣妾没事,可能是睡了太久,眼睛有些酸涩。”
承琰没有再问,只是复又耐心的将碗中的粥喂我吃完。我虽一点胃口都没有,但也再未多说,一口一口的将粥全部吃下。
承琰又嘱咐了我好生休息,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承琰离开后,我又闭目躺了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寝殿外有人说话,仿佛是亦颜的声音。
不一会儿,只见亦颜从外面进来,见我醒着,面上掩不住的欣喜,急急走到床榻边,握住了我的手:“刚走到殿门口听容瑾说你醒了,我这一颗心终是能安稳的放进肚里了。那****那个样子被宫人抬回来,又昏迷几日不醒,我真是吓的魂儿都没了。”
我的手被她握的生疼,然而心内感动不已,这样无意识的动作,可想她的心中有多紧张担忧,我将另一只手轻轻放在她的手上,轻声道:“一定是上天垂怜我,不忍我与姐姐分别,才让我平安度过此劫,如今我已是没事了。”
亦颜仔细打量了我一番,嗔道:“你才刚醒来,脸白的吓人,怎能没事,这段日子一定要好生养着,万不可再着凉了。”
我笑着应了。
亦颜又道:“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妹妹日后定然会一帆风顺。”
我闻言笑道:“承姐姐吉言,日后一定不会再让姐姐担心。”
亦颜为我掖了掖背角,又道:“永安王自小便在太后膝下养着,太后对其极是疼爱,此次你救了永安王的性命,虽险些丧命,然而也可因祸得福,妹妹定要把握好这次机会。”
我闻言一怔,犹豫道:“姐姐,我…”
亦颜轻声打断我:“你可知你昏迷第二日皇上彻夜守着你的事已满宫皆知,如今你已处在风口浪尖,想避亦是避不开的。”
“也只有姐姐肯这样为我着想。该来的总会来,若是避不开,我亦不会再退却。”
亦颜欣慰的点点头,又陪着我说了许久的话才离开。
第二日晌午,我刚喝过药,承琰身边的孙长胜便来了。
“请沈美人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