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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
    海是什么样子的呢?
    小时候在蓝星,佑一从没有去过海边。想象中,海应该是蓝色的,一望无垠的,有无限的包容力和变换美的地方。而在她与大海相遇之前,最先见到的,是她自己的精神海。
    一群小豆丁在宽阔的训练场上被老师们分成好多颗,每个豆丁都面对着一个老师,团起一个个小圈。
    佑一仍记得实践操场上,老师讲的第一堂课,是认识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自己会是什么呢?
    ——“闭上眼睛,身体放松”
    ——“慢慢感受每一根神经,让身体,去捕捉每一寸的能量”
    ——“让它们缓缓地、缓缓地动起来”
    ——“收回到脑海中,树枝一样的地方”
    ——“那里有一个点,用手里的能量,慢慢地注入它”
    ——“看见了吗”
    小豆丁睁开眼。
    脚下的土地松软而肥沃,不是无机质冷光的训练场。
    豆丁抬起脑袋,看见了海的颜色。
    波纹微荡,和想象中一样无边无际,是纯粹的碧蓝。没有恒星的照耀,却有光芒,纯净温柔,覆盖一切。一切光芒及一切微风,从四面八方向她拂来,小小的她在空旷的天地间,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有一股发自内心的愉悦,在她的经脉里游动。
    这就是海的感觉啊。
    一声小小的喵呜,从天地延伸的远方隐约传来。
    小豆丁的身体立刻反应了过来,她必须要快去瞧瞧,那天地一线处是谁。
    是谁呢?
    她迈出小小的一步,再一步,每一步都更坚定平稳,脚下的土地充满生机与力量,孕育着精神的种子,四头八角地冒出尖来,她不用低头便能避开小苗,开始迈向下一步,再下一步。
    头顶的光芒温柔地注视着小小的孩子,投下一点点的影子,跟着她的脚步往前跑了起来。
    风划过她的头发,吹得越来越长,皮肤顺着风舒展,她的脚步开始宽阔,影子从一点拉至一线。地面的草叶跟着她的脚步越来越高,直到密集的草杆再也避不开,将她的双脚都顶了起来,她踩着嘎吱的草丛越跨越快,她在草原上奔跑着飞了起来。狂野的心跳蹦着,蹦着,蹦过了这方天地外的时间与空间,落在了这一点。
    温柔的海光从她头顶流到肩膀。
    那是另一个自己。
    与自己同样大小,周身光晕淡淡,微风卷浮起轻柔毛发,顺着弧度滚动着层次渐渐的黑。一双瞳孔折射出浅浅的绿,映出她的身影。她身姿挺立,凝视其间。
    一瞬间的沉默,催促那浅绿变得更浓郁,海色也浓厚起来,翻滚着下沉,并着已经碧如翡翠的瞳孔,向她压下。
    28岁的仇佑一终于开口。
    “你还好吗”
    黑猫安静不语,蹲立的四肢在滚滚涌来的潮湿气浪中稳如磐石。她的身前却落下了水珠。
    她奔跑了这么久,呼吸间起伏着沉沉的气息,然而它安静地坐在这里,如同以往许多年一样,再一次,安然无恙地陪伴在她身旁。
    泪珠左一颗右一颗,一个接一个落入土地,原野的草地沙沙,似乎在唱着安慰的歌。
    “你不在,我真的好累”
    碧绿的瞳孔仍旧安静地凝望着她,仇佑一在这一方空间中,与它一样感到无尽的疲惫。她走过这许多年,唯有失去它的痛苦颠覆了一切。刚开始,她无法感受到精神海的存在,日夜不能闭眼。无论试多少次,她都在满头大汗和全身撕裂般的疼痛中出来,身体仿佛一片空洞,真正的自己已经随着它的消亡远去。
    时间流逝,她不得已开始学着接受这样空洞的自己。再又一次被梦魇席卷后,她独自来到一个地方。
    日月交替,湖灯星的镇海宝剑上方轮换了又一转恒星,交锋处映出她苍白的脸,她在剑锋下闭上眼睛。
    如果自己不是向导就好了,她想。
    蔚蓝的海面中央,小小的白金沙地支撑着这根巨大的锋光,直指上空。旁边等待的船夫开始催促,真正的海洋却在此刻给了她一次恩泽,落下一场磅礴大雨。
    仇佑一荒芜的心脏被一同打湿,泪水和雨水溶和,她晕倒在剑下。
    醒过来的时候,她感到了原本广阔的精神海低沉如雾。一坨团子,灰黑交错,在若隐若现的精神海里呼吸。
    空旷的病房,回响着急救车的生死鸣叫,她在嗡鸣中躺在床上,泪如雨下。
    回到恒远星的两天,她每时每刻都在痛恨自己的无能。一个人躲在树洞中晕厥过去的那一微秒,她唯一的想法,是为什么她总是什么都留不住。
    去追求的不回应,要报效的无能力,想守住的会失去,望改变的会分离。她已经学会看开,顺其自然地活着。却在心脏骤停后,再一次见到了它。
    成年的大小,毛色完整,瞳孔澄亮。它一动不动,疲惫的佑一却能感受到它的生机透过草原流动着向她运输,每一寸身体都逐渐被熟悉的感觉安抚。
    它回来了。
    在翠绿的眸光中,神经和精神一根一根、一头一尾地连接,像是小苗找到了底下的流水,她的身体仿佛在逐渐融会、贯通。
    她想,或许自己的人生,还是可以再开始一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