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道:“我怕你身边缺了人手,也怕你不乐意。”
杨仪此刻想到的,是宣王在宫内那句话,如果小甘能够顺势留在沁州,倒也不失为避祸之法子。就如同陈献一般。
方才听薛放说俞星臣要将十九留在沁州,杨仪心里想到的,无非是前世有关于陈十九郎在宫内的那种传说,本来她还不知该如何是好,倘若陈献远离宫闱,自是再好不过。
小甘亦是同样道理。
于是杨仪道:“不妨事,我跟她说,想必她也是乐意的。”
薛放握住她的手,嘿嘿笑道:“这一路上,我伺候姐姐。”
杨仪白了他一眼:“你能给我消停些,我就阿弥陀佛。”
下车后,杨仪把此事告诉了小甘,小甘亦喜亦忧。
小甘当然愿意跟屠竹在一起,可是就这么离开杨仪,却又非她所愿。
杨仪知道小甘的心意:“你若是只为我才为难,那大可不必,你只管放心留下,同竹子一起好生照看十九,他再怎么能干,也不过是这个年纪,你是心细机警的,竹子又向来稳妥,你们在他身旁恐怕还好些,只是……我却担心,留你在这里会不会也有危险。”
小甘眼红红:“我不怕什么危险,就是……不能日日跟着姑娘,我心里不受用……”
杨仪道:“胡说,只要你们能好好的,听俞巡检的意思,还是得尽快把十九调回去的,快的话不过是两三个月,慢的话……也无非一年。迟早你们还是要回京的。”
小甘拉住她的手:“姑娘……”
“不许泪汪汪的,我不喜欢。”杨仪摸摸她的头:“何况,你早不是一个被人卖来卖去的丫头了,跟着我,那也不过是咱们之间的情分,如今趁着这段时间,去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吧。”
小甘本来没落泪,听了这句,泪刷地冒了出来。
她猛地扑过来,一把抱住了杨仪。
车中薛放看着这幕,望着小甘双手紧扣杨仪的后腰,他便男女不分、一视同仁地撇了撇嘴。
沁州这边安顿了半天,主要是俞星臣奉命,对于本地官吏做了些升调降免的安排。
其实薛放对陈献的担忧,也是因为跟陈献感情甚笃,其实之前海州倭寇事发的时候,沁州本地自然也不得安分,有好些都聚集海州,想要一鼓作气推平海州,故而被一网打尽的极多,就算有零星漏网之鱼,也不成气候,不能再兴风作浪。
加上俞星臣极擅长观人,又根据本地官吏的考核等等,大手一挥,把些贪吝苛刻,甚至庸碌无能的尽数或调或免,却提了相当一部分的可用之才。
贾知县也被申饬罢免,如今沁州,便由陈献任巡检司旅帅,兼任知县一职。
陈十九的性情本就极其机变,手腕又玲珑,假以时日,俞星臣所选的这些人自然都是他麾下可用的,沁州之势起,指日可待。
只要沁州居中无碍,就算海州跟汐州有个如何,有沁州这楔子在,三地连不成片,自不足为虑。
半天,俞星臣调度安排妥当,陈献也自跟沁州众位寒暄相识。
车队这才重新启程。
到了汐州,俞星臣又做了一番调度,汐州城的情况要比沁州好的多了,但安排妥当后,却也已经日影偏斜。
俞星臣因着急赶路,又觉着多耽误了大半天的功夫,便即刻启程。
出了汐州,队伍正行中,突然放慢了。
前面的先锋官跑回来报告:“大人,路中间倒了一棵树!拦住了去路。”
俞星臣略觉诧异:“怎么倒了的?是雷劈、还是有人砍倒了?”
“看着像是有人砍倒了的。”
“嗯……叫他们挪开就是。”又吩咐:“警惕些。”
杨仪因小甘跟着屠竹留下,便在薛放的车中,听见“倒了一棵树”,只觉着似曾相识,心头转念,忙道:“等等。”
俞星臣在前头听见,回身相看。
就在这瞬间,只听得“哈哈”地大笑之声从前头传来,震得俞星臣皱了眉,灵枢则忙拨马上前挡住他。
这会儿,只听一个炸雷似的声音朗朗地响起:“那个姓杨的小女娘……是不是在车里啊?老子等你很久了!”
薛放先前正吃了药在瞌睡,猛地听了这个,立刻精神起来,目光如炬地:“什么人大放厥词的?这是在说你吗?”
杨仪回头笑道:“你别闹,这个人也是我等着的。”
薛放目瞪口呆:“什么?你、你等的男人?”
杨仪皱眉:“闭嘴,你老老实实地给我呆在这里,不许出去,你要敢乱动……”
她警告般点了点他,转身推开车门。
薛放低哭笑不得,倾身哼道:“杨仪……你这是扔下我,公然去见什么来历不明的男人?”
杨仪慢慢地跳下地,闻言也哼了声:“是啊,你敢下来试试?”
薛放的嘴张开,又闭上:“我、我不吃你的激将法,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反正你又飞不了。”
杨仪抿嘴一笑,迈步往前走去。
这会儿前方的一队士兵因察觉不妥,已经纷纷地拔刀出鞘:“什么人!”
却见树林中摇摇摆摆地走出一个足足身长九尺的汉子,简直如一尊铁塔似的,他环顾众人:“姓杨的小女娘呢?”
此刻他身后一个看似斯文的中年男子提醒:“大哥,人家是太医。”
“哦,”那铁塔似的汉子摸了摸脑壳:“那个姓杨的小太医呢?俺可等了她好多天了!”
他的声音极大,虽隔着一段距离,俞星臣仍是听的清清楚楚。
忽然见杨仪从后走来,俞星臣阻住:“那是什么人?来路不正,你不要上前。”
杨仪道:“俞大人放心,他们不会相害。”
俞星臣皱眉,对灵枢使了个眼色,灵枢即刻翻身下马,跟在杨仪身后。
那汉子人高马大,放眼看见了杨仪,一喜,竟不由分说迈步上前:“小杨太医!”
几个士兵看他来的猛,心惊胆战:“站住!”勉强上前挡住,却被他大手一挥。
没见他如何用力,就仿佛是随手的动作,竟直接把两个士兵拍到了旁边的沟谷里去。
其他人见状越发震惊,杨仪忙道:“不要动手!”
那汉子大步过来,双目炯炯地望着杨仪:“果然消息不错,说你今日会把这里走,真的就来了!哈哈哈!”
杨仪看了眼他们身后倒下的树,却发现树的那头也还挡着一些行人:“为什么又砍了树?”
汉子毫不掩饰地大声说道:“还不是怕错过了你?所以二弟就想了个主意,还是把路封了保险。”
杨仪叹气:“还是请挪开吧,别耽误了人家赶路。”
汉子竟点头:“也行,你说了算,反正你也在这里了。”他竟自拔腿往后,走到那倒下的大树旁边,把腰带松了松,双手合抱。
只听一声吼,那需要十几个人才能抱起的树竟给他抬着,向着一侧谷内扔下,发出轰隆一声。
幸亏方才那两个士兵没有受伤,早已经手脚伶俐地爬上来了。
汉子向着那些被堵住的行人招招手,大叫:“行了,你们走吧!”
大家伙儿面面相觑,本来还颇有怨言,如今见这人如此神力,哪里敢说半个字,赶忙匆匆而过。
而在京畿司的车队中,不止是俞星臣看愣了,甚至是车中的薛放,望着这一幕,也极为惊啧,这般神力,就算是他,也自问不及。
正在惊奇,不知这汉子是什么来路,又跟杨仪有何旧情,忽然小梅那边儿派了个士兵过来。
原来是小梅听说此处有事,又见是那汉子拦路,自然想起之前护送杨仪往海州来的路上,那拦路求医的人物,于是打发了士兵来告诉薛放缘故。
此时那汉子则对着杨仪,喜滋滋地说道:“小太医,要不是兄弟们拦着,俺差点就要跑去海州找你了!直着脖子盼了几天,总算逮到你!”
灵枢听他用词粗俗,言语无礼,未免皱眉。
杨仪却笑道:“你的病如何了?”
汉子抓了抓胸口,脸上却露出了心有余悸的表情:“不敢说,连想也不敢想……真是……俺自问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是没想到差点栽在那些东西上……你竟是神了,你怎么会知道?”
杨仪道:“你的脉象杂乱,脸色发赤,病症在脾胃,加上他们所说你素日好吃河鲜,自然容易滋生那种东西。”
大汉又摸了摸胸口:“我、我本来不相信,是二弟非得抓了药,逼着喝,我心想还有酒送,那就算了,权当是喝酒了,谁知吃下去不多久……”
这会儿那白面的中年人走过来,接茬道:“大哥就吐了,可并不是素日酒醉之吐,而是……”
当时那汉子服下杨仪给开的药后,竟吐出了许多的红色小虫。
最可怕的是,那些虫子还都是活的!活虫满地扭动,场面恐怖之极。
任凭这大汉从来心中无惧,看了那些东西,也吓得胆战心惊,几乎昏厥。
他吐出这些东西后,身体却变得轻快。
直到次日才总算回过味来,知道杨仪并没有骗他。
而倘若他不去服药,岂不是要被那些虫活活地害死了?这种死法……真叫英雄汉也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杨仪问道:“那既然你已经好了,这次拦路又做什么?”
汉子道:“你不是说过了,我的病根还在吗?要没有高明的大夫,一年后就又会发作,那时候我就死定了!”
旁边那锦衣男也跟着陪笑道:“是啊杨太医,既然是您发觉的大哥的症候,又能对症下药,那世间还有哪一位比您更高明的?还请慈悲,越发地给大哥治一治。”
杨仪瞥着他们两人,道:“我倒是可以治。”
两人大喜,汉子搓搓手道:“那你快给说个方子,一发治好了吧,说实话,要在老子身上戳上几刀或者砍上几下,老子眉头不眨一下,但是一想到那些东西……”他摸摸身上,“真是吓死人也,受不得受不得!”
杨仪道:“我虽然能治,可我却有个规矩。”
“规矩?”
“我不给作奸犯科的人看诊。”
“作奸犯科?”汉子嘀咕了声:“你以为俺们是什么,贼寇吗?”
正在这时侯,俞星臣的声音从杨仪身后响起:“拦截京畿巡检司的车队,还不止一次,难道不是贼寇行径?”
那汉子浓眉皱起:“喂,那白脸的,你说什么?”
俞星臣看了眼杨仪,向那汉子道:“还没请教名姓?”
锦衣男子拉了拉汉子的衣袖:“大哥……”
那莽汉子却倒也不傻,他如铜铃似的眼睛盯着俞星臣道:“你这人一看就不好对付,是不是起了坏心眼,想打听俺的名字,好日后报仇?”
俞星臣微笑道:“并非这样,我看阁下相貌威武,气质不凡,如此人物,流落草莽之间,未免屈才。”
杨仪本来正疑惑他为何突然过来,听了这话,她转头看向俞星臣,终于忍不住侧身低低道:“他是我看上的……俞大人你想干什么?”
俞星臣也低声:“你看上他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