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道:“你大概不懂,太医院的这些药材,多数都是各地进贡的,各地根据特色出产,进贡的药材自有不同,比如山参、雪蛤等物自然是辽东进献最佳,沉香等是从东南番禺而来,蜀中的黄连,川芎,附子等最好……荆州、湘州则是麝香、贝母等物出色,而之前你父亲去金陵一带,却是为了采买朱砂。如此因地制宜,药物的功效才能最好。”
他如数家珍地说罢,又指着另外一边:“这些是番邦进贡的,黄蜡,龙涎,苏木……你可见过?”
杨仪上前看了几样,果真有自己不认识的。
林琅道:“香料尤其的多,你来这里。”
杨登见他兴致这样高,只得引着到了香料柜前,林琅道:“降真香,安息香,番红花,月氏香,……还有这些乳香,沉香,就不可胜数了。”
杨仪心头一动:“大人,说来……不知苍术跟陈艾哪一地的最好?”
林琅意外:“苍术当然是豫州的最佳,至于陈艾……呵呵……”他笑道:“你是在考老夫?不过,此事该问你父亲。”
转向杨登,林琅问道:“杨太医,你说陈艾何处最佳?”
杨登只一想,道:“艾草分几种,根据《图经本草》之中记载:以复道及四明者为佳。据说名医扁鹊便葬在豫州的伏道镇,所以伏道艾最为有名,也叫北艾。至于四明,则是另一种海艾,知之者甚少。还有一种蕲艾,产自湖广之地。”
林琅笑对杨仪道:“可受教了?”
杨仪道:“是,那不知此两物药库之中也有备?”
“当然。”杨登略觉奇怪,回答:“这两样都是常备之物。”
林琅格外看了杨仪一会儿,若有所觉,便对杨登道:“你自先安排。”回头带了杨仪出来。
“怎么跑到药库来找我?”林琅问道:“不是有事吧?”
杨仪欲言又止,只问道:“大人,不知如今太医院学监有多少人?”
“嗯?咱们太医院里上上下下,有近二百人,”林琅没想到她会问此事,略一想:“至于学监,我前日才去看过,有八十六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杨仪惊异:“为何如此之少?”
林琅一笑道:“这些人要么是医籍之后,要么是地方推举,你知道学医不比别的,甚是苛刻辛苦,能选出这些人已经不错了,到最后还要经过两次考核,能留下来的有十几个也是极好的了。”
杨仪道:“天下之大,有才干的医者何止这几个?”
林琅笑道:“这是自然,但能入太医院的,自然是优中之优,要看的其实还不止医术呢,家世,人品之类也在参考。”
杨仪思来想去:“大人,请恕我直言,我先前在外行走,所见州县、乃至军中,医官似乎都不多见,甚至欠缺。”
林院首更加意外:“按理说州府之中,或者军中,必须要配备医官,起初一到三年更换,只是后来青黄不接的,有的地方就逐渐废除了……你今日为何只说这些事?”
杨仪满心都是“九城大疫”,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但她之前问起陈艾跟苍术,这两样可都是能够消除瘟疫必须之物。如今又提太医院人手的问题,自然也是跟九城之疫息息相关。
“林大人,”杨仪深呼吸:“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林琅注视着她:“你说。我但凡能替你开解的,自然开解,若我不能则罢了。”
杨仪道:“假如有一地遭了水患,后果如何?”
林琅毕竟不傻,他原本就在思忖她方才提到的两件事,立刻拧眉道:“你莫不是要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吧?可如今我并没有听说哪里有什么水患。”
“并非如此,”杨仪急忙否认:“我只是夜间翻书看到了一个记载,某地生了水患后,数百里之外的另一个地方却发了疫病,这……两者之间可有关联?故而不解。”
林琅松了口气,扬眉道:“原来如此,既然是书上记载,你我不曾亲临自然无从查证是否是同一种疫病,但如果是同一病症,自然证明两者之间必有联系。”
“相隔近千里,也能传到?”
“当然,比如飞鸟、走兽……甚至于货物,流水……样样都能。当然,还有来来往往的人。”
杨仪屏住呼吸,顷刻道:“请大人恕罪,我、我想告几天假。”
“如此突然?”林琅诧异:“你、莫非有事,或者身上不适?”
杨仪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但是她不知该不该把事实告诉林琅。
正两两相对,一名药侍跑来:“皇上传召杨侍医。让速速前往政明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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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二更君
◎让朕说中了,你舍不得薛十七◎
政明殿。
杨仪还未到, 远远地就听见“啪啪”地响声。
她不知何故,但那领路的小太监却面露悚然之色。
上了台阶,抬头的功夫, 杨仪猛地惊住。
她看清了眼前所见。
政明殿外间地上,趴着一人, 两个太监手中握着长棍, 正一下一下地打着。
应该是已经打了有一段时间, 地上已经溅了些零星血迹, 甚至夹杂着说不清的东西, 如烂了的血肉。
那人仿佛被打的失去了知觉,又或者根本已经死了,竟没有反应。
杨仪瞥见他血肉模糊的下半身, 忙转开头。
她不知道这是何人,可被在皇帝寝宫外头痛打,自然是触怒了皇帝。
而看着此人的惨状, 不由让她又想起了薛放, 跟这人的惨状相比, 冯雨岩的处罚堪称春风细雨。
那领路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带着杨仪把旁边绕了开去,走到殿门口, 对门口的内侍说了声。
内侍进门禀告, 不多会儿出来,一摆手。
杨仪才欲进内, 就见有个人退到殿门口, 转身正走了出来。
这是一名老者, 虽然已经年迈, 银发斑白, 但生得颇为威猛, 相貌堂堂。
他自殿内迈步而出,一边走一边看向杨仪,两只眼睛竟凛然有猛虎之气。
杨仪的脚步微顿,这功夫,那老者已经出了大殿。
他炯炯的目光从杨仪面上掠过,却丝毫没有在地上那人身上停留,径直大步去了。
殿内。
皇帝靠坐在龙椅上,微微闭着双眼。
魏公公见杨仪进来,忙道:“杨侍医……快来给皇上听听脉。”
杨仪上前半跪,垂眸听了一会儿,抬眸。
她过来的时候,皇帝还是闭目养神的模样,她自然以为此刻皇帝仍是如此。
谁知一瞥之间,才见皇帝已经微微睁开了双眼,此刻正垂眸俯视着她。
杨仪微怔,忙又低头。
耳畔只听皇帝仿佛轻笑了两声:“怎么了?”
杨仪道:“回皇上,龙体并无大碍,只是……一时之间动了肝火,以至于脉象微乱。”
皇帝哼:“除了这个,可还有别的?”
杨仪没有立刻回答。
皇帝道:“杨仪,你是不是跟他们学会了、报喜不报忧的那一套。”
“皇上恕罪,臣不懂。”
皇帝淡淡道:“你不是最惯实话实说么?为什么不敢说了?”
魏明在旁看到这里,便笑着对杨仪道:“杨侍医,皇上叫你看诊,有什么你就说便是了。不要紧,皇上不会生你的气。”
杨仪稍微犹豫:“皇上脉象沉,快而细数,是……肾阴虚之症状,应是……过于劳乏,导致肾阴亏损,生了内热,故而往往会有五心燥烦,夜不能眠之症状。”
魏明飞快地瞥了眼皇帝,不敢说话。
皇帝哼哼了两声:“叫你实话实说,你倒也不用说的这样详细直白。”
杨仪赶紧低下头。
皇帝却叹了声,道:“怪道朕最近总是烦躁,那你说又该怎么治?”
杨仪道:“这个容易,只要用知柏地黄丸便可,再配合些药食同源之物,比如桂圆,茯苓,山药,甲鱼,鸽子肉之类,只是……皇上、也该善加保养、略行节制才是。”
皇帝嘿嘿地又笑了:“以为你是女子,未必敢说这些话。没想到比那些老头子还敢。”
明明是他跟魏明方才催她说的,本来她也不想藏着掖着。如今说了,好似又落不是。
皇帝说完了这句,又端详着杨仪:“只是,朕不太明白,你一个少女,也没有出阁,怎么竟懂得那么多?说起来又这样泰然自若,要不是知道你的为人,还真以为你……是什么见惯千帆的人物了。”
“回皇上,”杨仪低头:“臣是大夫,学医的话自不免一应通晓。”
皇帝呵了声:“是吗?那……”他的唇动了动,仿佛要问一句话,但不知为何又打住了。
魏明替皇帝将袖子重新整理妥当,扶着他起身。
皇帝把杨仪从头到脚又扫了一遍:“听说扈远侯府要跟杨家联姻……这薛十七的眼光不错,想必上次叫你们来的时候,已经是……郎有情妾有意了吧。”
幸亏杨仪低着头,皇帝未必能看清她惊愕的脸色。
她不知怎么应答,只有些紧张地攥住了手。
皇帝道:“你怕什么?朕连你在南边做的那些事都知道,你跟薛十七一路同行,他又是个热血的少年郎,珠玉在畔,岂有不动心之理?”
杨仪的汗都冒出来了,实在猜不透皇帝突然说这些话是何意。
“皇上恕罪。”她只能用最稳妥的法子,先行请罪。
“你又何罪之有,”皇帝摆脱了魏公公的手,拂了拂衣袖,淡淡道:“朕不过是跟你闲话家常,又不是要把你拉出去打。”
杨仪听到“拉出去打”,又想起外头那人。
一阵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