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听雪阁,小女郎们又商量着前去映雪湖观赏锦鲤,陆琬有些心事重重地坠在人群后面。
韩蜜娘捧着刚分来的荔枝,鼻子靠近嗅了嗅,只觉清甜无比,她咽了咽口水,将其放入了贴身的荷包中。装好荔枝,她正好抬眸撞入陆琬有些复杂的眼神中。
韩蜜娘瞟了一眼陆琬身上纹绣精致的丝罗长裙,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同样精致,但已经过时好几年的纹样,衣裙之下,更是旁人难以窥视到的洗得泛白的里衣,扯扯陆琬的衣角,悄悄道:“琬阿姊,郡主可真漂亮啊,她房里的陈设装饰也漂亮,一定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吧……”她说着,语气难掩羡慕。
韩蜜娘出身的韩氏已经没落,若非韩蜜娘的母亲与南夫人是堂姊妹,她今日本是没有机会来参加陆琬的生日宴的。
陆琬向来是温婉端庄的性子,对待韩蜜娘这个有些破落户的姊妹亦是温柔和煦,从未有过轻蔑。但——泥人也有叁分土性,今日韩蜜娘吵嚷着想来听雪阁玩,其余的女郎们也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陆琬拒绝不得,几乎是被赶鸭子上架般的逼着来打扰她那出身高贵的大嫂,这让陆琬感到十分难堪。
她看向韩蜜娘的眼神有些冷,但偏偏后者被教导得一派天真烂漫,浑然察觉不到小姊妹的不悦,还眼含期盼地等着陆琬回话。
“阿嫂身份尊贵,她那里的东西都是无价之宝。”陆琬淡淡道。
“哇!”韩蜜娘捧着脸惊叹,“她不是郡主么?!我怎么看着比公主还气派……”
陆琬心中不爽,有心想刺她一句“你见过公主?”,但到底稳住情绪,保持了士族女郎的温婉体面。
“阿嫂很受宠爱的,她的母亲是享尽两朝荣华帝宠的衡阳长公主,父亲是前任蜀侯——一般的公主,或许还真比不上阿嫂这般尊贵。”
韩蜜娘啧啧称奇:“琬阿姊我可真羡慕你,是陆家的女儿,能有这样的贵女作阿嫂……”说着,又叹了一声,半是惋惜半是哀怨,“二公子若是姨母的孩子多好,那样我们两家还能亲上加亲。”
陆琬没料到她竟然如此口无遮拦,在路上走着便敢这般言语,连忙扫视了一眼前方,见似乎没人注意到两人的谈话,终是忍不住剜了她一眼,压低声音冷冷道:“二哥的事,自有母亲定夺,休要胡说!”
韩蜜娘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抬手捂住嘴,圆溜溜的一双眼睛流露出讨好的笑。
陆琬别过视线,不再看她,却在心中止不住冷哼。韩蜜娘真是被姨母养得不懂规矩,也不看看韩家什么门第,也敢肖想她二哥?一般人单单是见了郡主这通身的气派,便应该知晓寻常女子是入不得楚夫人法眼的,她倒好,竟然敢胡言乱语,说些‘若是姨母的孩子’的话——隔墙有耳,若是被楚夫人知道了,说不准会给阿母招惹怎样的麻烦!
如此想着,陆琬亦有些惆怅。
她还没定亲,大应女郎多在十叁、四岁定下亲事,十五、六岁梳妆待嫁,从前在河套,阿母对着一干青年才俊挑挑拣拣,总觉得谁都配不上她,如今回了晋阳,适龄的公子郎君多了,可阿母却也做不了主了。
回了晋阳陆宅,那她便不再仅仅是南夫人的女儿,名义上,她更是楚夫人的女儿,她的亲事,自然由陆家主母楚夫人说了算。
陆琬这些日子与楚夫人接触得多了些,知晓楚夫人不是那种苛刻子女的大妇,但也难免怅然无措,心中惴惴不安,不知晓楚夫人会给她择选哪样的人家。
临近映雪湖,踮起脚尖都能看清湖中游曳多姿的锦鲤。
韩蜜娘再度悄悄开口:“二公子可订了亲事?是哪家的女郎?”
陆琬没想到她的心思竟还在陆玦身上打转,眉目皆冷淡下来:“蜜娘,我当你是姊妹才会对你好言相劝。”
“别惦记二哥了,他的婚事,阿父母亲做得了主,阿兄阿嫂做得了主,唯独我阿母,莫说是做主了,半分也沾染不得。”
说完,前方有小女郎唤着陆琬的名字,陆琬连忙抬声应了,提着裙摆便要赶过去,看着韩蜜娘娇艳欲滴的容颜,暗暗警告:“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我不会害你的。”
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韩蜜娘撇了撇嘴。
她这个姊妹,出身大族,总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自认为自己表现得温婉端庄,实则谁都看得出她骨子里的清冷傲慢。
韩蜜娘与在场的小女郎们都不相熟,她们都是并州士族女子,韩家早就没落了,自然也没人自降身价来与她交好。
韩蜜娘挨着众人在最边上坐下,没人与她搭话,她便撑着下巴,默默欣赏自己投影在湖面上,也难掩俏丽的姿容——南夫人姊妹皆貌美,陆琬与韩蜜娘皆遗传了母亲的美丽,甚至只论容貌,韩蜜娘比起陆琬还要更胜一筹,只是韩家没落,没有什么金银宝饰来妆点她的俏丽。
阿母憔悴苍老的模样与姨母美丽鲜妍的身影同时在韩蜜娘脑海中浮现,她侧耳听着陆琬与女郎们的娇吟浅笑,心中暗暗叹气:
她也没指望当正妻呀——凭她的容貌,如姨母一般,混个侧室岂不绰绰有余?
另一边,陆琬的好友朱雪燃把她拉到一旁,一面往池中抛洒着鱼食,一面鄙夷道:“你那表妹拉着你在后面叽叽喳喳说什么呢?我隐约听到了一句二公子?”
她是西河朱氏的女郎,陆琬听南夫人说过,楚夫人似乎有意在西河朱氏和楚夫人的母家楚氏为陆玦择一位妻子。
陆琬抿了抿唇,笑道:“你听错了吧?蜜娘哪里会与我谈论二哥?”在外人面前,她自然不会谈论与自己有亲缘关系的韩雪娘的不是。
“是么?”朱雪燃倒也没把韩蜜娘放在心上,只说了一句“你这表妹行事真小家子气,以后咱们的宴席可莫要再叫上她了。”便揭过这个话题。
陆琬语焉不详地“嗯”了一声,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她今日这个生辰过得有些憋闷,从朱雪燃手中接过鱼食,泄愤般重重丢入池中,溅起层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