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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靖康之耻后的帝姬 第80节
    岳飞脑中闪过平时他们的种种举动,互相并肩作战的日子,神色纠结,陷入了两难之中。
    赵寰平静地道:“岳都统,我敬仰你的忠,佩服你的义。你是君子,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从军是为了保家卫国,免得天下生灵涂炭。只要你坚持这点,就能无愧于心。”
    岳飞手握着纸,直觉犹如千斤重。这份名单,只怕是她费了心思,收集了许久。他信任赵寰,她不会害他,更不会无的放矢。
    赵寰没有催促,自顾自吃茶。
    岳飞终于放下纸,诚恳地道:“赵统帅,他们是我的同袍,留他们一命,放他们离开吧。无论他们以后会如何诋毁我,我都不悔。你先前对我说,我们都选择了一条最难的路。既然难,哪能不遇到风雨。我只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哪怕是死,又有何惧!”
    赵寰胸口滚烫,鼻子直发酸。
    这就是岳飞啊!
    第75章
    神武右军要并入正义军, 王贵王俊等人强烈反对。赵寰干脆利落将他们从军中驱离,尊重岳飞的想法,留了他们一条命, 放他们离开。
    岳飞统领的正义军, 从临洮开拔, 疾驰向西夏西宁府。在此地等着接收军饷的翔庆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夜溃逃。
    正义军势不可挡, 连续攻下西凉府, 直奔兴庆而去。
    以榷场而热闹起来的临洮,并未因为与西夏撕破脸而变得沉寂。雪后出了太阳,百姓走出家门, 纷纷走向衙门。
    在衙门大门左侧,每天都有新告示贴出来。有那识字又嘴皮子灵活的,守在门前跟说书一样, 生动地解释给不识字的百姓听。
    “你家的田地, 只要拿得出地契,重新丈量之后,田亩与地契上对得上, 正义军不会与你抢,照常属于你。”
    “不能卖?当然可以卖, 只不能卖给别人, 必须卖给衙门。咦, 不卖给衙门,老丈, 你这句话说得就奇怪了。卖给谁不是卖,衙门又不少你一个大钱!”
    “赁给佃户?你们之间写好契书即可, 衙门不管。谁拥有地契,衙门就找谁收赋税。”
    “以后粮食的价钱,必须由衙门统一定价。上下超过一成的涨幅,就须得向上面禀报。”
    “靠着屯粮赚那黑心钱,不顾穷人死活的,就该断子绝孙!”
    想要阴阳怪气几句的粮食铺子东家,见到周围百姓抚掌叫好,咒骂发死人财的粮商,赶紧缩着脖子,灰溜溜不说话了。
    “别吵别吵,还有好消息呢。以后缴纳公粮,衙门用统一的斗量。所用的斗,全部由燕京的工匠制作,发放到各地,不许私自设斗,保证公平公正。衙门有些官员想要从中捞好处,占你们的便宜,你们尽可以告官,当地告状无门的,就上燕京去告,不用打你们的板子!”
    先前对土地政令心怀不满的乡绅们,这时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别看他们这些人家大业大,民不与官斗,平时没少打点衙门的官员们。
    尤其是交赋税时,钱粮官们心黑得很,大小斗,满斗等手腕让人眼花缭乱。
    所赚到的银钱,要拿出一小半去孝敬官员。就算是家中有势力的一样如此,总得给父母官一些薄面。逢年过节送的礼,远远超过了多交的那一成赋税。
    吏治清明,对他们来说,不一定全是坏处。只要不犯事,就能安心做个富家翁。
    尤其是经历过了西夏与金兵的烧杀抢夺,腐败无能的朝廷护不住他们。
    哪怕再多的家产都守不住,死在西夏金兵刀枪下的大户人家,数不胜数。
    “还有招工的?”有人看着告示旁贴着的纸,激动地问道。
    “可不是,招工。衙门的小吏,捕快,厨娘,绣娘等等,都招,男女不限。”
    “女人也能当小吏捕快?”
    “女人还上战场打仗呢!”
    “嘘,你小声些。这大门里面坐着的,从转运使到府尹,可不都是女人!”
    先前那人忙住了嘴,不过还是满脸的不屑。
    “女人与男人在一起做事,还不得乱了套。这厨娘,绣娘,都是招到军营里干活。军营里终归是男人多,以后啊,生出来的孩子,指不定是谁的呢!”有那尖酸刻薄的,不怀好意笑道。
    招工的告示贴了好几天,每次他们都会嘲笑一翻。嘴里说出来的话,越来越难听。
    “招工的在何处录名?”在一群男人的嬉皮笑脸说荤话中,有个瘦弱不堪,嘴角破裂,脸上肿胀青紫的妇人上前,紧张不安地问道。
    “进去衙门就是,就在门房左侧。”有人随手一指,打量着眼前的妇人,旋即咦了声:“这不是城东卖汤饼的毛娘子,你家的摊子不开了?”
    毛氏低着头,小声嘀咕了句什么。那人尚未听清,见她急急越过人群,往衙门里奔了去。
    毛氏跑得极快,好似背后有人在追赶,或者是慢了,就丢了这份工一样。
    那人莫名其妙,砸吧着嘴对旁人道:“可惜,毛氏做得一手好汤饼。若是她不做了,以后就吃不到这口喽!”
    旁人不解道:“她不做,摊子其他人总会做,她一个瘦弱的妇人,独自哪能撑得起来。”
    那人来了劲,唾沫横飞道:“嘿,这你就不知了。毛氏嫁给了那城东帮闲的李大,李大游手好闲,平时得了几个大钱,全部拿去吃了酒,吃醉之后就打她。”
    他啧啧几声,感叹道:“也不怪李大,毛氏连生了三个女儿,李大三代单传,她肚皮不争气,生不出来儿子,李大断了香火,可不得生气。只毛氏做得一手好茶饭,在街头摆了个汤饼铺子,能赚到钱,李大才没休了她。前些时日我还听说,李大逼着她拿钱出来,要去买个年轻的回家生儿子,好传宗接代。毛氏不肯拿钱出来,那李大就将主意打在了三个女儿身上,要拿去卖给来做买卖的客商。毛氏三个女儿都生得好,最大的已经十二岁了,听说南边来的有钱人,当即就出了一百贯钱,要将三个都买走。”
    凑上前听闲话的人顿时惊呼道:“一百贯,那李大发了!”
    那人幸灾乐祸道:“李大哪有发财的运,毛氏发了疯,拿了把刀上前要拼命,说不卖女儿,无论如何都不卖。那客商是外地人,不欲惹出人命,归还了毛氏三个女儿。那李大拿到钱,已经迫不及待要去买小娘子,幸好客商去得快,追回了银钱。那李大回去将毛氏一顿好揍,你没瞧着,先前毛氏都不敢抬头,脸上都是伤呢。”
    “李大可怜喽,毛氏生不出来孩子,还拦着李大不许纳妾,这是要断李家香火啊!”
    “毛氏再有本事,不过是个女人。换做我,早就休了她,让她滚蛋了!”
    “休了,休了可便宜了她。留在家中还能赚点嚼用,就该揍得她老实了!”
    一个妇人听了半晌,这时终于听不下去了,插嘴道:“那李大若真有本事,就自己去赚钱买小妾。怪女人生不出来儿子,有本事李大自己生去。李家的香火,他李大自己去续!”
    “瞧你这妇人,真真是荒唐!女人不能生孩子,活着还有何用?”
    妇人见到周围的男人都不悦看向她,指指点点,气得脸都青了,哆嗦着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李大手上提着一根棍子,提着约莫五六岁的女童,不时抽她一棍子。
    女童痛得大哭不止,李大尖嘴猴腮的脸上满是戾气,骂道:“毛氏个贱人,生出你们一堆小贱人。想跑,你们是我李大的种,看我不打杀了你们!”
    在他的身后,李大娘子与李二娘子哭着不断求饶,试探着想要去将李小娘子救出来。
    李大待她们靠近,提着棍子毫不留情恶狠狠抽去,骂道:“等下再收拾你们,一个个,都反了天了!”
    有人看不下去了,劝道:“李大,总归是你的亲身女儿,你当阿爹的,哪能下狠手。”
    李大梗着脖子,斜眼看向那人,见他穿着一身绸缎,没敢还嘴。
    拧开头,李大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毛氏,你再不回去支摊子,我将你生下的三个赔钱货,全部打死!”
    衙门虚掩着挡寒的门,徐徐开了。身着官服的新府尹高丽娘走了出来,她沉着脸,厉声呵斥道:“大胆!竟然在衙门口当众行凶。来人,将他拘起来!”
    捕快上前,夺走李大手上的棍棒,将他手往背后一扭。
    李大见到官,腿一下软了,手臂吃痛,杀猪般地喊道:“草民是她们的阿爹,草民是她们的爹,不曾行凶啊!”
    跟着出来的贺提辖,如今他虽管不了兵,只做些缉拿盗贼之事。比起丢了差使的徐府尹与冯栋才,已经算是幸运。
    听到李大的叫喊,贺提辖猜出了缘由,想着高丽娘新官上任,不懂衙门的规矩。
    加之她又是女人,心软,对同为女人的遭遇不免同情,管得着实多了些,便好言小声提醒:“府尹,那打人的,是那苦主的亲长,打她谁都不管不着,你只需斥责几句即可。”
    高丽娘嘴角露出一丝讥讽,道:“贺提辖,你估计还不知晓,毛氏已经将李大告了。她状告李大强卖良民,逼良为娼,她要合离!”
    贺提辖懵了,道:“妻告夫,也要判坐两年牢狱,那李大的罪名,能不能坐实还不清楚。若是毛氏收了监,她三个女儿才是活不下去了。”
    高丽娘见捕快将李大押到了公堂,转身往屋内走去,淡淡地道:“世人皆言夫妻一体,北地据此,出了新的律法。夫妻之间无论谁犯事,男女同罪。夫可以告妻,妻也可告夫,一视同仁,妻不用坐牢狱。废弃休妻一说,只有合离。儿女尊着其自己的意愿,愿意跟随就跟谁。”
    贺提辖倏地傻了眼,惊呼道:“这儿女是夫家的种,如何能带走?”
    高丽娘转头看向他,认真问道:“贺提辖,若生不出来儿子,男人都指责是女人的错。照着这般的说法,女人肚子里的孩子;与男人一点关系都无。女人辛苦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怎地就成了夫家的种了?”
    自古以来,生不出儿子的女人,犯了七出之条的无子。既然将生儿生女的事情,都怪罪到女人头上。
    莫说遵从儿女自己的选择,就是将他们强行判给女人,任谁都不好反驳。
    贺提辖被噎得说不出话,眼瞧着地上瘫倒成一团的李大,走上高堂的高丽娘。
    以及,在值房镇守的熙和路转运使姜醉眉,加上神龙不见首尾,却威震四方的正义军统帅赵寰,他很是识相地闭了嘴。
    官位保住了,还有一样好。与姜醉眉她们做事,从不用多费心思。只要有理有据,她们从不会为难人。
    薪俸不变,当差省心,还有岳飞的大军大破西夏几城,熙和路连偷盗都少了,贺提辖仔细一琢磨,这日子,过得比以前做赵构的官员要轻松多了。
    李大的案子判得非常快,高丽娘打了他二十大板,与毛氏单场合离,三个女儿跟着毛氏过活。
    毛氏有手艺,紧跟着录了名,带着三个女儿,前去了军营当厨娘。
    值房里,姜醉眉看到高丽娘进屋,笑着赞道:“比我第一次断案时,镇定威风多了!”
    高丽娘这时双腿一软,哎哟一下跌坐在了椅子里,手在面前不断扇风,道:“我紧张得很,差点连律法条例都说错了!”
    姜醉眉呆了呆,嗔怪地道:“真不经夸!”
    高丽娘想笑,笑到一半,眼泪一下流了下来。
    姜醉眉赶紧前去关上了值房的门,劝道:“别哭别哭,我先前都看到了,你真做得很好。判案时有条有理,引经据典。那些等着来找事,看着你审案的男人,都闭上了臭嘴,任谁呐,都挑不出你的错处。”
    “不是,不是案子。”高丽娘擦拭了把脸,眼泪却怎都止不住,哭道:“毛氏跟我下跪,谢我救了她们娘四人的命。以前她数次想过,要杀了李大。她不怕死,可要是她死了,她几个女儿就惨了。毛氏拿我当活菩萨,我哪是什么活菩萨,我与她,有何不同!”
    高丽娘出自宣仁圣烈皇后高滔滔娘家的旁支,后来嫁进了赵氏宗室,被一同送入了金兵营寨。
    “我嫁人后,生了个女儿,没几个月就夭折了,后来就没再能怀孕。眼看着夫君左纳一个,右纳一个,生了一堆儿女。我这个嫡母,须得善待小妾,抚养庶子庶女。”
    高丽娘凄然一笑,道:“家中那几个亲兄,他们仗着祖萌,恩萌出了仕。说起来可笑得很,他们以前读书时,光一本千字文,就学了好几年,蠢得透不过气。我读书好,什么都好,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可我是女子,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姜醉眉听得心酸难忍,跟着流起了泪,哽咽着劝道:“如今都好了,你有本事,就不被埋没。赵统帅临走时吩咐过我,让我多看顾着你些。等你这边安稳之后,我马上赶去西宁府。岳将军收回了失地,得尽快理顺。赵统帅说,打仗不容易,治理更难。别打到最后,只龙椅上换了个人坐,实际上没半点改变,还不如不打。”
    高丽娘哭了一场,心中的那股郁气散了些。加上眼下实在是太忙,忙擦干了眼泪,担忧地道:“赵统帅去了成都府,那边才是艰难,不知现今如何了。”
    巴蜀之地不同于其他地方,向来民风彪悍,都转运使等官员皆出自本地。姜醉眉嘴上安慰着高丽娘,心里也同样关心。
    *
    进入腊月之后,北地早就滴水成冰,成都府却依旧暖和。早上浓雾散去,太阳挂在天边,街头巷尾人流如织,过年的喜庆,随处可见。
    摩诃池边的雅园,园子里栽满了芙蓉,到了冬日,花谢了,枝叶仍然郁郁葱葱。
    临水的亭子里,小厮蹲在一旁烹茶。虞祺与张浚,吴玠,赵开几人一起晒着太阳,围坐着说闲话。
    院门外,响起了阵阵脚步声。虞祺挥手斥退了小厮,抬眼看向大步进来的虞允文,故意板着脸道:“这般迟方到,还不快过来烹茶!”
    虞允文远远就拱手作揖,连声赔不是,笑着见了礼,转手接过海平提着的糕点,道:“玉楼的点心做得精致,我便去买了些来。这白玉糕,定要刚出炉,热乎乎吃着方好。玉楼生意好,我等了好一阵方买到。”
    张浚打量着虞允文,笑道:“你生得这般出众,前去玉楼一站,旁人哪还顾得上买点心,只怕都顾着看你了。”
    吴玠他们几人一同笑起来,虞允文自来被笑话惯了,脸皮厚得很。他取出点心放在碟子里,坐到小炉边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