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兵部上奏,云贵总督杨腾在滇南大捷,已将东吁国王莽应龙斩于阵前,举朝振奋。
太后自是要论功行赏,吏部突然启奏,说这功劳该有被罢免的龚忱一份,兵部复议,杨腾军报里也提了龚忱的战功。
既然如此,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拒绝,便慷慨应允起复龚忱,按吏部推荐,任命固原知州,限期离京赴任。
首辅告病,国舅外放,自是没人嚼舌根说太后宠信娘家外戚,众人暗暗窃喜,传言对士族官绅敲骨吸髓的新政怕是要中途而废。
但那只是表面。
实际上上官颉稳坐天官之位,为小姨子牢牢握紧大小官员的生杀大权,龚忱是为试行新政去的地方,拿到阁权的次辅蔺埔与顾命摄政辅臣温湛与龚家来往密切。鮜續zhàng擳噈至リ:yehua2.c om
权力依旧掌握在龚氏手中,新政势在必行。
吏部在退朝后递上一份包括龚忱在内的官员调任名单,推升宋尚杰任嘉兴府同知。
龚纾沉吟不绝,小宋翰林很好用,她不想放他去地方。
温湛见状劝说:“宋尚杰为人忠正,有直言谏上之勇,当初微臣南下前将他举荐给先帝,为皇上耳目之用,如今翰林院三年观政之期将满,正好派去地方历练,做娘娘的耳目,深入江南官场。”
“太傅言之有理,但本宫在京也需要一个能说实话的耳目。”
这话听着就让人不舒服了,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温太傅杨扬眉毛,没有接口。
小太后莞尔,“你太聪明,嘴里都是花言巧语,只想哄我开心,靠不住。”
生气!
温湛撇撇嘴,摆出一副宁折不弯的的架势。
“本来带了好东西给娘娘,既然娘娘嫌微臣花言巧语靠不住,那臣还是留着自个儿玩吧,免得娘娘以为微臣不务正业,只想哄您开心。”
“什么好东西?快拿出来看看!”
小太后根本不理会温湛阴阳怪气,绕着他转圈圈,左看右看,打量他藏了什么在身上。
“要微臣拿出来也行,娘娘得在臣与宋大人之间挑一个,可得想清楚了。”
“这还用想?当然是太傅啦,太傅可是国之栋梁,肱骨重臣,本宫一日也离不了你,太傅要是调任地方,我就迁都跟过去!”
温湛心头一跳,明知她是胡闹说笑,脑袋里还是“嗡嗡”作响,勉强挤出笑容数落她:“太后折煞微臣,这话要是让旁人听到,必会将温某打成一个魅惑主上的奸臣,一生清名就此终结。”
“倒也是,那就不给旁人听到,只说给太傅一人听。”
话虽如此,但温湛的名声必须好好守护,绝不能真让他受人非议,幸好今日为参详奏疏屏退了宫人。
小太后收起玩心,乖乖坐下,央求太傅把礼物给她。
见她乖了,温湛便拿出一把竹条细绳与白纸。
“这是什么?”
“做兔子灯的材料,中秋那夜娘娘说最喜欢兔子灯,先帝曾答应每年送一只给您,微臣便想,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先帝不在了,太后娘娘有手有脚,喜欢的话自己做不就是了?故此微臣向街边摆摊的老师傅学了本领,进宫来传授娘娘。”
“……厉害!”
龚纾抚掌而笑,急急催温湛教她。
二人并肩而坐,一个剪纸,一个编竹条,一个上色,一个糊胶,抛开君臣男女,浮生偷得半日闲,在坤宁宫中合力做兔子灯,成品不尽如人意。
“太傅做的兔子,左右脸大小不对称。”小太后皱眉嫌弃。
“娘娘所绘花纹,左边身子与右边也对不上啊,耳朵还剪缺了一块。”
被攻击的龚纾恼羞成怒,忿忿娇嗔:“这只小兔子没有先帝送我的精致漂亮,又丑又破!”
温湛胸口一滞,肋下隐隐作痛,默默拿起小丑兔。
“娘娘说的是,那臣带回家去,练好手艺再来。”
“等等!”
龚纾自知失言,慌忙从他手里把丑兔子又抢了回去,咬着下唇,委屈嗫嚅。
“……不给。”
“不是说又丑又破么。”
“又丑又破本宫也喜欢。”
小太后把这只兔子灯捧在掌心,垂眸细看,嘴角不自觉地露出温柔笑意,她将它小心收好,放在恪桓送她的两只小兔灯笼边上,与它们平起平坐。
某人一言不发,脉脉注视她做这一切,看到她把丑兔子和最心爱的那只放一起,脑中思绪杂乱无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术业有专攻,咱们太傅还是动脑子拿笔杆子的功夫厉害些。纸灯笼本宫已经学会了,下回再做一个好看的,赠与太傅。”
“多谢娘娘心意,不过微臣有自知之明,非但做东西不在行,拿笔杆子也不太行,字远不如娘娘的清隽秀丽。”
龚纾小脸一红,脑袋摇成拨浪鼓。
“太傅过谦了,我的字不行。”
“娘娘才是过谦,不信大家写了,拿出来比比。”
“比比就比比!”
温湛绷紧脑子里的弦,提笔写下“无微不烛”,手腕有些硬,字比平日里更僵,十分懊恼,胸口愈加烦闷。
而小太后却从容不迫,游刃有余,从他手中接过笔,低头书写。
金丝滚边袖口拂过某人手指,酥痒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