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登时很尴尬,因为海因茨来者不善,面上绅士地笑,眼中和嘴角却满是轻蔑和嘲讽,谁都能看得出来。
雷奥早料到他会这幅鬼样子,拉下脸让他快点吃完就走。
可海因茨好似找到了乐趣,他开始不紧不慢地切牛排。广义清和不看僧面还看佛面,没有在意他的无理。
一个黑卷发的棕肤男佣为他倒红酒,男佣似乎很紧张,倒得速度慢了一点,他就忽然踢开椅子,猛然踹上男佣的肚子!
雷奥第一时间就去拦他,可海因茨不管不顾,拳头和脚落在男佣身上,这吓到了千西,清和和广义的眉头也皱成了川字,他们站起来,雷奥不停咆哮,够了!够了!
海因茨意思意思便停了下来,被打的男佣蜷缩成虾米,发出痛苦的隐忍的闷哼。
他用帕子擦擦手,一把丢开,好似帕子多脏似得,“爸爸,这种混血的贱民,你还是尽快让他们消失比较好。”他说这话时,眼却往旁边叁个人身上扫。扫到千西时,她浑身的血液都倒流了,海因茨打的何止是混血的男佣,还是他们。
雷奥怒不可歇,手指门口,“你给我立马滚!!”
海因茨理了理军装的褶皱,在冰点般冷凝的气氛中,戴好自己的军帽,愉悦地走了。
雷奥随后让管家带男佣下去诊伤,连连对他们抱歉。
他苦涩地说,“我们父子关系已经很糟糕了,真是对不起。”
难怪雷奥从来不主动提他的儿子,海因茨是个党卫军,不折不扣的纳粹,种族主义拥护者,再坏都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雷奥根本拿他没办法。
二十多年来,从没人敢鄙视她,今天海因茨做到了。他鄙视所有黄种人,鄙视日耳曼以外的任何血统,不难想象也痛恨犹太人。
德国,是藤原信岩曾生活过的地方,他从德国带走了那匹可爱的赛马风潜,在德国有很多回忆,她刚来时很喜欢这里,都是因为爱屋及乌,但很快她触碰到了现实,受到了侮辱。
尽管雷奥一再保证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广义清和还是当即就搬了出去,雷奥挽留不成不再勉强,只求尤尔根能仍旧为千西服务,千西没有拒绝雷奥的好意。
驿馆分配的屋子比较小,他们来了后,就将上楼的公寓也租下来,一共两层平房可以使用。
尤尔根租了本地车,白天会来接千西逛街。广义在大使馆负责派发出入境签证,按照惯例,今年的外交欢迎会还在大使馆内的白橡厅举行,母女俩逛了当地的服装店挑衣服,精力无限,相反是广义水土不服,这几日都有些肠胃不适和咳嗽。那几天柏林都下着大雨,要举办的外交官欢迎会刚好推迟了。
广义咳嗽加重又变成了重感冒,有些上吐下泻,他请了假在家里办公。清和要千西在她不在时,按时提醒广义吃药。
千西看时间到了,在楼下将药丸分配好,走到他楼上的书房去,没人。估摸是去了卫生间,有些报纸公文在这里散乱堆着,她一手稍微拢了拢放在一边腾出地方,将药丸和水连并托盘放上去。
走前的一撇,她看到露出一角的大字,顿了顿,两手从那堆报纸里捡了起来。
狂风在楼外呼啸,摇得窗外的白桦和云杉呼啦作响,雨水敲打毛玻璃窗,她看着上面的大字报和照片,耳边嗡嗡嗡的。
在听见马桶冲水声时便迅速将那报纸放了回去。
广义进书房后看了看身后的托盘,他走进来,越过她,状似无意地将那堆报纸公文塞进了抽屉。
千西拿起药丸和水来,嗔怪,“这药得饭前吃,要不给你送来肯定又忘了。妈妈去看电影了,叫咱们晚饭不必等她,半小时以后你下楼吃午饭啊,别让我催你。”
亲眼看着他吃完药,她带着托盘转身,走前帮他关好书房门,看上去未有什么异常,可背对着他的脸色早已垮了。
人走了,广义将外交文件重新拿出来。
仔细翻了翻,顺序没变。这批都是今早刚从日本送到的,他抽出了其中一张,头条上便是伍代与藤原联姻大婚的公告,配图是伍代寿子和藤原信岩公开的结婚照。广义将它揉成纸团,扔进了废纸篓。
她动用全身才没有在一路上掉下泪,直到回了自己的卧房关起门,才靠着门板滑下去,将自己埋在了蜷起的膝盖里,任眼泪肆意流淌。
退婚不过一月,他怎么能这么快就结婚?
美惠子的欲言又止,还有忍成的古怪.....他们都瞒着她。
哭着哭着,又笑了。
也是,他要结婚,告诉了又能如何,她也只能说声恭喜。
广义本还不确定千西看没看到那报纸,但见她晚上吃饭,顶着一双肿眼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千西知道情绪外露,心思瞒不住,也不打算瞒着了。
这顿饭相较以往有些沉默,德国厨娘在一旁摸不着头脑。晚上夫妇二人躺在床上,广义提前白天发生的插曲。
“她知道了?”
“嗯,知道了。”
“她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
一早,尤尔根开车到了千西说的茶厅接她,他也不知她是怎么自己找到的这里,感慨有钱人很会享受,茶餐厅在酒店高层,面向碧绿碧绿的郊外,视野非常好。
千西就停在靠外的早餐桌前,也给他点了一份早饭,“坐吧?”
她今日没有化妆,将发编成辫子别在一旁,穿了件很春季的浅蓝色棉裙,耳边一对小巧的红宝石耳坠,鸽血色珠宝的艳丽让她看上去更加苍白。
尤尔根不知她今日为何闷闷不乐,明明昨日分别时她还很活力愉悦。
千西一会儿要去佐恩天父的理教堂给外婆求圣水,这个点教堂还未开门,是她起的太早。
吃过,时间还宽裕,千西指了指远处的两根烟囱和青烟,“你知道那是干什么的吗?”
尤尔根望过去,一愣。
她自早上来就看了很久,平坦蜿蜒的草坡和铁路后,是一片浓郁森林,森林本身已经很高,这几个烟囱林立期间,在百里之外的遥远处也非常高耸,除了工厂,她想不出还有哪里需要这种大型烟囱,尤尔根是本地人,他应该知道。
可尤尔根的表情不轻松了起来,“那里,是在烧,烧一些东西。”他支支吾吾的。
不过随意聊聊,他的反应引起她的注意。
“烧什么?城市垃圾吗?”
“那里有个集中营,”尤尔根看着她,有些为难,“我不想骗您,小姐,据我所知,那些烟囱里的烟,是士兵在焚烧死人。”
“......”
“人?!”
尤尔根,“是的,有被抓住的犹太人,还有一些非法偷渡的移民。”千西脸上血色褪尽,他看出她吓到了,还在描补,“您是日本人,日本和德国是盟友,您不会有危险的,他们不抓日本人。”
她已经从日本逃到了德国,却还是逃不过战争,战争为什么不放过她,不放过这些平民百姓......
一连好几个早上,她都会去那个茶厅吃早餐。
白橡厅的欢迎会越来越近了,千西肩胛骨上的纹身也不在灼痛。她换身方便行动的衣裤,带上相机,说要去那片郊外采风。
尤尔根任凭她指挥方向,直到车开到烟囱对面的那条河边,空气中都隐隐能闻到烧焦的味道,他的速度才慢了下来,有些担忧,“前面就离集中营很近了,小姐。我想,我们还是避开为妙。”
千西采纳了他的建议,没有再往前去。
她拿出相机,状似不经意地采风,相机里蓦然出现一个人影,千西似白日见鬼,吓了一跳,将相机放下。
“Syriacus?”克莱姆点了点帽子,“下午好,小姐。您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人烟罕至,她也不曾想还能碰到其他人,还是一个党卫军,相比她,他平白无故的突然一个人出现在这里,才更奇怪吧。
千西的态度非常冷淡,她转头就叫尤尔根,“我们离开吧。”尤尔根躲在树下的阴凉地抽烟,看到是他,也如临大敌,尤尔根似乎认识克莱姆。
两人要跑,他却忽然一把抢走了千西手里的相机,扔到了这条河里。
“喂!”千西傻了眼,当即皱眉,“你莫不是有什么毛病?”
“我在望远镜里看到了您,似乎在拍什么?这里是集中营,是军事禁区。”他阴恻恻地笑起来,“日本猪猡也来当间谍了?”
看来这人在集中营做事。
他的话,让千西有一瞬间的心虚,又很快让千西忍无可忍。她素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有宫泽广叽等人在先,根本不怵军人。
这个克莱姆扔她相机在先,辱骂她猪猡在后,恶劣至极,千西不急着走了,她朝前一步,愤怒已经占据了一切。
冷笑,“你以为我怕你?”在尤尔根没有来得及制止时,一个巴掌狠狠扬了过去,“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
尤尔根张大了嘴。
果然,克莱姆眼底燃起怒意,他取出配枪,要枪毙她。
千西怎么也料不到他竟然敢动真格,要躲上车去。
克莱姆身体压到门上,堵住了她的去路,尤尔根不想惹他,连忙主动解释,千西是来采风画画的,她要用胶卷里的图案做成明信片寄回日本。
换来克莱姆的冷笑,“间谍会说自己是间谍吗?不过不要紧,我会处决好的。”
他边说边做,将枪上膛,抵在了千西的脑袋前,手已经放在了扳手上。
这下,无路可逃的千西彻底吓傻了。
浑身僵硬,冷汗潺潺,额头也是一层细汗,哪里还有刚刚气势凌人的模样,她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
尤尔根急的脸色涨红,“嘿——把枪放下可以吗——”他的身体,侧着横亘在千西身前,小心翼翼地隔开那只手枪,语气也是十二分恳切,“不要这样,少校,请把枪放下,冷静一点,拜托了——”
克莱姆这才施舍尤尔根一眼,后者深深摇头,“少校,她是外交官的女儿,您若是真的杀了她,会引起外交事故的!”
“我会怕一个小小的外交事故吗?嗯,小姐,你以为呢?焚烧场刚好能销毁您的尸体。”他靠近她,外国人的身材本就高大,他的阴影将瑟瑟发抖的千西包围。
千西的身上有股淡香,来自四季的花草。
他靠近着到了双腿发软的她耳边,闭起眼,停在她脖颈间深嗅了一口。
千西咬碎了牙,她忍受不了这种距离,沙哑得求救,“尤尔根......尤尔根......”
尤尔根只能眼看着别无他法,嘴中不停恳求。
下一秒,克莱姆的唇擦过千西裸露的,雪白的那截细脖子,竟然在她脖子上吻了一下。
千西只觉得浑身犯恶心,不知哪来的勇气,双手着力推开了他。
他退了一步,左手转了个枪花,已然下膛收枪,却将一边的尤尔根踢倒,“管不住她的脚,你可以帮她锯掉。”克莱姆的脚尖踢了踢倒在地上的尤尔根的脸,“下次就没这么好运了,知道吗?”
仍旧是扶正帽子走了。
千西第一时间去扶起受伤的尤尔根,“你没事吗?”她十分悔恨自己刚刚非要耍脾气,害尤尔根背了锅,帮他拍掉身上的脚印和灰尘,“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自己给自己写yue了,恶人克莱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