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嘟囔两声,乔茗茗忽然抬手握拳,他立刻闭嘴下意识闪躲,然后一脸乖巧,兢兢业业地开始继续他的记录员工作。
乔茗茗哼一声,心说这么久没挨揍,你是忘了姐姐我铁拳的滋味了。
乔小弟前几年正是青春期,中二得厉害。
因为时代背景的原因,他中二绝不可能是和几十年后一样做出种种幼稚得要命的事。
而是跟着同学去运动。
是的,就是全班同学停学停课,到处疯跑发疯发魔似的去运动。
这才是真正要命的事。
那时候他才小学毕业还是初一来着,思想没定型,又被时代浪潮所裹挟,压根不懂得什么叫对什么叫错。
他也没想干啥,就是跟个跟班小弟似的跟在人群的最后头。
他更没来得及干啥,第一次参加什么批斗活动时就被乔茗茗大手一抓,薅着头发像是抓鸡一样把他从学校门口给抓回家里。
小弟回家后嗷嗷嗷得直嚷嚷,他那个岁数的小孩热血上头精力旺盛,就像只被关了好几天的哈士奇。乔茗茗当时心想,许是得用力打打才能恢复清明。
结果确实如此,乔小弟最终被刚穿来,脾气并不是很好的乔茗茗一拳给打清醒了。
他清醒了,乔茗茗因为穿越的那股躁气也发泄出来舒服多了。
完美,一举两得!
至此之后,乔小弟就常挨她揍。
晚上睡前不洗脚,袜子乱脱搞得房间臭烘烘的得揍。
吃东西吃得狼吞虎咽还吧唧嘴,吵得人心烦也得揍。
还有周末在家也不洗衣服,竟然敢等着乔茗茗来洗(那时候她休息在家,家里其他人都上班,自然得她包揽家务活),更得揍!
乔茗茗出嫁时说实在话乔小弟心里是松了口气的,甚至对这位书生气浓的新姐夫报以浓浓的同情心。
哪知他二姐在出嫁后还是揍他,还让大姐也一起来。
要是被两个姐姐知道他敢参加什么批判老师的活动,敢去人家家里砸东西,他是得让俩儿姐姐扒一层皮的。
最关键是他二姐竟然有传承人了,就是他的大侄女儿!
乔小弟欲哭无泪,大侄女儿在他二姐走后竟然也天天催着他洗脚洗澡洗衣服……
荣萱那死丫头活脱脱一个小二姐!
于是用了半年的时间,把这些个不洗脸洗脚就上床睡觉,还乱脱袜子乱脱衣服以及吧唧嘴的习惯改了个一干二净。
真别说,改完后他就受不了三个侄子的习惯了,瞧着他们明晃晃的是自己的翻版,乔小弟很是窒息。
可他心里却明白,二姐是为他好。
他越长大就越明白,没有二姐,他现在或许也会跟自己那因为见证了被批斗者死亡的同学一样,每日浑浑噩噩惶恐不安,以至于心有愧疚无法安然度日。
只是他二姐好久没有抬手来这一下了,他都有点儿忘了那滋味儿了。
这会儿突然来一下,想起当年被二姐支配的恐惧,乔小弟那是赶紧埋头苦记,乖乖顺顺的半点不敢再有其他心思。
正在把茶籽粉末清扫出来的张师傅见到两人的这种场景,不禁笑出声:“姐弟?”
乔茗茗不好意思地笑笑:“对。”
张师傅一副了然模样:“难怪了,我闺女儿也总是这么揍她小弟。”
乔小弟:“……”
流泪了,您这话云淡风轻得好似让我再次受到暴击。
时间渐渐过去,好几个水磨盘一起发动,一竹筐接一竹筐的油茶籽被磨成粉末。
张师傅说:“想要出油率高,那么这个粉末必须越细越好。”
乔茗茗赶紧点点头,乔小弟也连忙记下。
张师傅又说:“磨成这样,然后把它放在蒸炉上面蒸。”
榨油坊里面有一排排的炉灶,上面的蒸笼跟包子蒸笼没差多少。
只见张师傅把油茶籽粉末倒在白布上,然后把白布放在蒸笼上。
锅中水已开,把蒸笼放到锅上面去蒸,蒸上一个小时便好。
在这一个小时里,乔茗茗发挥她勤学好问的优点,把纸和笔拿过来围着张师傅王师傅问个不停,差点没把两人给问烦。
“师傅啊,你们手艺是哪里学的?”
张、王:“董家榨油坊,我们是师兄弟。”
“师傅啊,那你们的师傅呢?”
张、王:“师傅死了呗,死好几年了,老大把岁数走了的,这会儿该投胎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
张、王:“没啥好对不起,人家九十八岁喜丧。”
乔茗茗:……那确实。
她又问:“除了你们外,你们还有没有其他的师兄弟呢?”
这两人挺厉害的,想来若有其他师兄弟也肯定不差。她们村要办榨油坊,但终究没有专业人士,所以能挖还是挖一个来坐镇。
张、王:“有啊,我们顶多算记名,人家董家的正宗传承人还在呢。”
说完,两人闭嘴,就跟先前的叶书达一样急忙闭嘴。
乔茗茗懂了,这个董家不太敢提。
叶书达无语,像是看出乔茗茗心中所想似的,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我们本地人都晓得。”
关键是你并非本地人,我得防着你点儿。
但这姑娘眼明心细,又是老周带来的,估计也懂分寸,他想想还是说了。
“我们这里当年有家董家油坊,那是市里的人都来找他榨油的。后来合并后董大成了我们这里的主管,现在都退休了,马上八十岁就整天种种菜下下棋。他大儿子在罐头厂上班,闺女儿在街道,还有个小儿子,榨得一手好油,在家待着而已。”
乔茗茗听得认真,点了点头。
她估摸着叶书达还没说完全,大儿子和闺女儿都有班上,怎么榨得一手好油的小儿子就赋闲在家呢?
她也没多问,找机会问问舅爷就好,舅爷简直就是公社百事通!
油茶籽粉末很快蒸完,灶台上热气腾腾,惹得灶台边都是水雾弥漫。
油茶籽至此完全熟了,它们放在竹篾上,用竹篾做成的小圆圈把它们压成饼状。
对这一步骤很熟悉的王师傅说:“可别小看这一步,必须得压得厚薄得当,这样才能挤压完全,茶籽油才能出得完全。”
乔茗茗姐弟点头如捣鼓,乔小弟见他铁勺一捞再一压饼就成型了,不禁说道:“王师傅你真厉害,每次舀起来的量都一样。”
王师傅笑笑:“我还没那么精准嘞。”
他师弟那是出了名儿的巧手,经过他手上的油茶籽粉末每次舀起来都几乎不会差多少。
他们当年的榨油坊也极少做油茶籽,师弟能练出这么一个手艺他也是很佩服。
把粉末压成一块块的饼,接下来把饼放到油床上。
这个油床可厉害了,是用一整根百年老樟木凿了木心制作而成的。
把压好的油饼放到凹槽中去,紧接着就用木桩去对油床进行敲打。油呢,就会在一声声的敲打声中出来。
进行到这一步,似乎只须静待成果便成。
山茶油的香味似乎在弥漫,乔茗茗看到一滴一滴的山茶油从木桩上慢慢流入桶中,一束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照耀到油上,晶莹得让人感到欣喜。
这是收获的欣喜。
忙碌了一年,最期待的就是这一刻。
然而
这其实还不算最后一步。
张师傅说:“你们年纪小不晓得,我们这种在油房里干了大半辈子的人却晓得这油里是有脏东西的。”
“脏东西?”
姐弟俩异口同声地发出疑问。
乔小弟认真瞧瞧,说:“这是毛油,出来后还得过滤对不对?”
张师傅笑笑:“也对吧。”
那就是不算完全对喽。
乔茗茗却在这瞬间恍然大悟:“还有可能有……毒!”
张师傅惊讶:“你还真晓得,我也是听人说的嘞。”
他从前也不信,心说自己吃了半辈子都没事儿,奈何师弟非说有,他也就相信了。
师傅总说他师弟才是厉害的,老张平生最佩服的也是这位师弟。
乔茗茗笑笑,没说话。
她只慢慢松口气,后背出了细微冷汗,自己差点把黄曲霉素这几个字说出来了!
心中不禁想,这时候黄曲霉素也不知被发现了没有,更不知被命名了没……
她上辈子考公的时候刷过题,黄曲霉素好像就是六七十年代发现的吧,具体哪一年她真不知道。
乔茗茗忽然发现自己蠢了,这个榨油坊不就是经常听新闻上说不能去买油的土法榨油坊吗!
很容易产生啥?
不就是黄曲霉素!
乔茗茗恍恍惚惚,直到张师傅说话时才回过神来。
张师傅说:“不过你也别怕,我们榨油坊用的都是好的花生,刚刚也把油茶籽给筛选一遍了,又是晒干又是烧烤脱水还磨成粉末上锅蒸了一个小时,再多的毒也没了。”
乔茗茗咽了咽口水,嗯嗯两声。
确实哦,这么多物理步骤,又是烤又是蒸的,怎么能不去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