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之!”
百姓跟着汉武帝高声呼喊:“诛之!诛之!诛之!”
*
热烈气氛平复下去后,镜头又放回了那两个黑影上。
先前说话的人属于匈奴那边,所以接下来会是大汉使君开口吗?
这位使君会投降吗?
他能守住汉人风骨吗?
人们刚被撩拨起情绪,正是士气高涨时,内心激烈撞荡起猜想,生怕这是一个会奴颜媚骨的人。
这时,使君开口了。
他骂道:“无君无父之徒,无仁无义之辈,污辱祖宗,寒心先人,本是禽兽披人皮,愚佻龌龊,不学贤善,只知孅趋,吾与汝口语,真使吾之先祖为羞矣!”
“**,你一个阶下囚,居然敢骂我!”
“假使我有刀在手,我就不仅仅骂你了!我还要剥开你心腹,看里面是不是畜生心肝!”
看到这里,某个武将大叫一声骂得好的同时,忍不住扭头问旁边文官:“你们文人嘴巴都这么毒的吗?”哪里像他,他只会骂“投降你大爷的头,厚爱你二大爷的头,枯骨你全家的头”!
文官矜持地笑了笑,“一般不会这样。”
武将默默把座位往旁边挪了挪。
白幕上,那投降匈奴的贼子,眼见利诱不管用了,就威逼恐吓:“你不投降,部落里的人会把你这颗脑袋砍下来,挂在杆头,秃鹰在天上飞,闻着你流出的腐血,赶也赶不走地去啄食。”
使君却没什么触动,只是平静地说:“南越国曾经杀汉使,最后被大汉消灭,南越国也成了大汉的九个郡;宛王曾经杀死汉使,最后被大汉消灭,他的人头也被悬在北门示众;朝鲜杀汉使者,立即就被灭国了。只有匈奴还没遭到这样的下场罢了。你明知我不降,就是要杀我,令两国开战,匈奴的覆灭就从我开始吧。”
“好!”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
刘彻想着那叛徒简直一肚子火,转头去想使君话语时,这肚子火又燎去了心里,火星噼啪一跳,转瞬就是一片火海。
痒痒的,热热的,“这才该是大汉!”
动大汉使臣便是冒犯大汉,冒犯大汉者,虽远必诛!
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那便一定要亲手实现,“朕之大汉,也一定要变成这样!”
青霓想放的可不仅仅是上面这些。
画面一跳,换成了一个大地窖,原来是匈奴要逼使君投降,将他囚禁在地窖中,不给吃喝,逼他屈服。
看着这一幕的读书人说:“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吾辈绝不会因此而背叛自己!”
白幕上已经不再是两道人影,而是画面,地窖里一砖一瓦都十分清晰与真实,唯有使君的脸,依然看不清。
使君卧着嚼雪,吞下毡毛,以此维持生命,不曾屈服。
于是匈奴又把他单独迁至北海,让他放羊,说什么时候公羊生小羊了,才把他放回汉土。
士人说:“如使君这般作为阶下囚时亦能痛斥贼子的高洁之人,怎会因这般贫苦境地便改节易志,那些蛮夷哪里懂何为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
刘彻问精卫:“不知此人是谁?”
精卫答非所问:“你先看下去。”
还要看什么呢?
他们看到了使君没有粮食,只能挖掘野鼠藏果食用。
他们看到了使君一直拄着汉使节杖牧羊。
他们看到那里荒无人烟,使君一个人呆了五年,只有羊为伴,话都不怎么会说了,却依然没有屈服!
这般气节感动了在场每一个人。
画面里,五年转瞬而逝,匈奴的亲王到北海打猎,供给使君衣服和食物。
“吾辈宁死不食蛮夷之食!”少年们热血地喊。
但是,使君接了。
他们猛地呼出声:“怎么可能!”
这……怎么能接呢!吃过牛羊肉的人,怎么还能回去吃野果呢!
这一接,就接受了匈奴人三年的好意。
有人动摇了,小声问:“他是不是要屈服了?”
一天夜里,有个匈奴女人钻进了他帐中,天寒地冻,躯体火热,他们互相取暖,点燃了自己也点燃了对方。
然后,使君娶了这匈奴女人,女人又给他生了儿子。
幕布外有人叹息:“有妻有子,他要屈服了。”
匈奴亲王死亡了,他的部下也迁离了北海,匈奴女人把小孩带走了。
幕布外有人轻声说:“他会追上去。”
使君继续留在北海,那一年冬日,他的牛羊被其他人偷走了。
于是,幕布外又有人说:“没有牛羊要怎么过冬,他一定会去找那个部落,找他的胡妇胡子。”
使君依旧没去,过着没有牛羊的贫穷日子。
过了四五年。
又来了一个汉朝降臣,他来劝降使君,对他说:“你长兄对陛……对汉皇大不敬,伏剑自刎,皇帝赐钱二百万,作为丧葬费用。”
“你幼弟受皇命追捕犯人,没有追到,惶恐之下服毒自杀。”
“你母亲已不幸去世,是我送的葬。”
“你妻子听说已经改嫁了。”
“我离开汉土已许多年,你的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以及两个妹妹是不是活着也不知道,人生很短,如朝露易逝,你为什么不能及时行乐呢?”
幕布外,有人不忍心听,狠狠眨了一下眼睛视野才终于清晰起来,“已经够了,十二年,已经足够忠君爱国了。”
“放弃吧。”他们说。
“放弃吧。你在大汉已经没有亲人了,你在匈奴这边还有妻子,还有一个能替你下葬母亲的好友,放弃吧!”
这话语穿不过幕布。
画面里,使君背对着他们,对昔日好友说:“是陛下赏识,我们家才能获爵封侯,陛下恩情深重,我当肝脑涂地,如果要我投降,唯有一死而已,你若不想逼死我,便不要再提投降的事了。”
又过一年,陛下驾崩了。
好友再来劝。
就连刘彻也叹息:“答应他吧。”
这都十三年了啊!
使君依旧没有投降,又过了六年,大汉与匈奴达成和议,他才能够归家。
一共十九年,他手里始终不曾丢下的,唯有那个节杖,杖上节旄已掉得一干二净。
画面渐渐消失,幕布重新变回雪白,徒留一地无言。
大汉看到这一幕的人皆是静默无声,紧接着,便有人对着屏幕行礼。
一个又一个,一人又一人,对着那不知姓名与长相的使君,拱手一礼。
而精卫则说:“此人正在参考白玉京,这是将来之景。”
举座皆惊,互相打量,好像看谁都是那使君,又好像看谁都不是。
精卫:“考试规则里要求,你们需要根据自身情况作答。若是将来背叛初心,回答不会背叛,便少十分。若是将来不曾背叛,却又在卷面填下会背叛,依然要少十分。”
“现在,回答吧。”
你觉得你将来能够不背叛自己吗?
或者说,你足够了解你自己吗?你确定你遇到任何磨难都不会改易本心吗?比如,刚才视频里那种?
她要找愿意变法的人,变法艰难,唯有一直坚持自我的人才能够胜任。
第270章 汉武治国
一段视频过后, 能坚持自己的已是少数。很多人都将原先答案涂抹掉,亦有人提着笔游移不定,犹豫不决, 迟迟不敢下笔。
苏武把视线从白幕上收回,泼墨于纸面,坚定地写下八个字——
苏武绝不背叛自己。
他并没有看出视频里使君就是未来的他自己。他只是在心中向往:使君风采令人惊叹,武若有朝一日身陷绝境,也绝不卑躬屈膝, 做那令自身蒙羞之事!
霍光脸色阴晴不定。
“难道只有能忍耐过这些磨难不改初心的人才配填不背叛自己吗?”
他将视线眺开, 观察着考场。
左前方, 一个方士在用力撕扯着衣袖, 似乎在纠结自己该填什么。
右前方, 高瘦的官员正板板正正书写。
更远的地方,纺织娘用针线在帕子上穿梭, 这或许是能让她冷静思考的举动。
霍光收回视线,面前雪白卷子还在等待他书写。
他重新回忆自己问题,而后,坚定地摇摇头。
“不,不是。如果只有这样才算意志坚定,神祇直接观望宇宙,从我们之中挑选出历经大难却不改节的人就行了。”
而像他,他敢肯定, 自己如果遇上使君那种情况,绝对没办法坚持十九年。但是, 他可以自尽, 不使自己受辱。还有另外一种人, 就是没有家国大义, 只想苟全自己,难道要说对方投降匈奴并非坚守本心?
那么,他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呢?
霍光皱着眉想。
他……如果长久呆在官场,应该会一直谨小慎微,不为权力而自傲,该装糊涂就装糊涂,不出风头,明哲保身。
某种意义上,他很怕死,他绝不会变成一个嚣张的权臣,他会永远谨慎,这应当就是不背叛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