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升:“陈年旧案的概率我感觉不大,毒|贩一般没什么耐心,出手迅速狠辣,不太可能盯一个人那么久。于是我把时间范围缩小至去年下半年,重点放在尚未破获的案子上,剩下的一共5起,其中刚好有一起,是通过海外邮包寄到国内的新型毒|品案。”
纪凛瞬间挺直了背:“具体什么情况?”
徐升仔细回顾记录,说:“去年10月1日,平义海关在进境邮件中截获了一个从美国寄往昌和区的包裹,里面装的是一幅艺术画,画框的夹层中密密麻麻地贴了一层‘邮票’。”
他边说边将当时的存档照片抽了出来,呈给二人看——那是一幅肖像比例的竖幅画,主体却不是人,而是一只羔羊。
画家赋予了它人类的神态,黑漆漆的眼中充满惊慌恐惧,脖子上一道血痕,猩红的血液缓缓流出,仿佛刚被屠夫割喉放血,令人不禁生出一丝怜悯。
羔羊的背后,是一个巨大的十字架。
虞度秋眉梢轻挑:“没错了,绝对是同一批毒|贩,黄汉翔的照片上,他背后也有十字血痕,难道还是个邪|教组织?”
徐升摇头:“这我不清楚,我只打听到,当时海关缉私局与市局刑侦总队协同配合,假装‘放虎归山’,实则安排警察伪装成快递员,正常派送这个邮包。但毒|贩具有较强的反侦查能力,发现异常后立刻放弃了这个邮包,也换了手机卡,消失得无影无踪。”
纪凛低喃:“美国来的,寄到昌和区,致幻剂邮票,还藏在艺术品里……你们有钱人不是都爱买艺术品吗,裴鸣喜欢吗?”
虞度秋耸肩:“不算热衷,但或多或少会买点儿。这画看着不像名家仿品,更像是原创画,有点儿意思。”
徐升:“哪儿有意思?画得这么恶趣味。”
虞度秋指着画上的十字架:“羔羊不稀奇,这背景就很耐人寻味了。在西方文化中’羔羊‘指祭品,在《最后的晚餐》中,人们祭献羔羊之时,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用自己的生命为人类赎罪,所以耶稣也被称为’赎罪的羔羊‘。定这幅画的人应该受西方文化影响颇深,这应该算是条线索,你觉得呢?”
徐升听得一愣一愣:“别问我,我不懂,我只拜过财神,跟外国的神不熟。”
虞度秋耸肩:“我正好认识个朋友从事艺术品交易,回头问问他,有没有见过类似的画作。比起这个——参与这起案子调查的警察那么多,为什么偏偏盯上穆浩?他做了什么引起毒|贩注意的事吗?”
徐升:“穆浩就是那个假扮成快递员的刑警。”
其余二人登时了然。
纪凛追问:“收快递总得写个地址吧,是哪里?”
徐升:“江学路196号,江学小区,没有具体的门栋号,他们那儿的包裹都放在小区里的快递站,凭手机号领取,穆浩到达小区发现这个情况后,和冯队商量了下,决定守株待兔,装成快递站的工作人员,等待毒|贩上门取件,可惜,守候了一周也没人认领,只好试着拨打快递单上的号码,才发现查无此号,应该是被毒|贩发现了。”
虞度秋听到这儿,不禁笑出了声:“所以他就老老实实当了一周的快递员?这也太傻了。”
纪凛不悦道:“穆哥为了抓捕毒|贩,不辞辛苦,任劳任怨,你这种骄奢淫逸的人根本不懂他宝贵的品质和崇高的敬精神。”
虞度秋更加乐不可支:“我上次用宝贵和崇高来形容人,大概是在小学写作文的时候。”
“你!”
“好了好了,你俩先听我说,我还没说最关键的部分呢。”徐升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严肃道,“巧的是,江学小区和怡情酒吧相距不到五百米,最靠马路的那一排,从窗户往外就能望到酒吧的正门。并且黄汉翔消失的那个监控死角,往北走五十米,可以通到小区后门,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另外二人的表情和动作同时凝固。
虞度秋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眼中冷冽的寒光却逐渐浮现:“有意思了。”
纪凛的大脑宕机了一瞬,紧接着飞速运转,将前后的线索迅速串了起来:“你是说……负责接收邮包的毒|贩,或者说,杀害黄汉翔的凶手,可能还住在那个小区?”
“嗯,很有可能,他在监控死角处叫住正打算拦车回家的黄汉翔、以结付事成之后的尾款为名带他回家、最终杀害了他,然后将尸体运到海边,这完全可行。”
纪凛一下激动了:“那还等什么?咱们马上去查8日凌晨小区后门的监控啊!”
徐升露出骄傲的神色:“还用你说?我不是说了我一晚上没阖眼吗,就是查监控去了,牛锋和卢晴也帮了忙,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没白熬夜,果真发现了黄汉翔和嫌疑人的身影。可惜那天晚上大雨,监控画面不太清晰,他们又都撑着伞,没看到正脸。江学小区太老了,里头没监控,线索也就到这儿为止,但基本可以肯定,案发时,嫌疑人就住在里边,就算现在不住了,也会留下痕迹。那剩下的就是一栋栋排查了,小区不大,预计一周能查完。”
纪凛已经按捺不住了:“有嫌疑人照片吗?是不是雨巷案的凶手?”
徐升却摇头:“还真不是,身高体型都对不上,可能像刘少杰一样,只是个跑腿的。”他边说,边从兜里掏出了手机。
“那也总比没线索好。”纪凛立刻起身走到他身旁,两指放大照片,俯身仔细看照片。
虞度秋坐在对面,撑着下巴,不抱希望地看着他俩:“凭一张没有正脸的照片,你们如何去找呢?况且人家可能已经搬走了。”
“这人特征还挺显眼的。”纪凛指向照片上的某一处,“右臂靠近肩膀处的这个纹身是火焰吗?现在夏天,穿短袖的话有可能露出来。”
徐升点头:“我也这么认为,但如果像你们猜测的那样,对方是裴鸣身边的人,就不好说了,这些装比的有钱人和他们的手下天天西装革履……”
二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面前活生生的例子,只见虞度秋面色绷了起来。
徐升嘿嘿一笑:“不是说你。”
“火焰纹身?”虞度秋完全没听他们后边的话,将脑海中众多的细节大浪淘沙,终于筛出了那粒差点被遗忘的细沙,“上个月去美国的时候,贾晋说,那个往我枪里藏追踪器的嫌疑人,也有火焰纹身。”
纪凛诧异:“什么追踪器?你怎么从来没对我说过?”
虞度秋满不在乎道:“涉及一些家事,不想声张,而且发生在国外,你们也帮不了什么忙,我让贾晋帮我继续查,至今没下文。这么一看,很可能是逃回国内了,难怪查不到。”
纪凛啪!地拍案而起,回音与怒音在小小的房间内回荡:“虞度秋!你什么时候才能对警察坦诚相待?这么重要的事居然瞒到现在!”
虞度秋掏了掏被噪音污染的耳朵,回:“我不是说过吗,我们走各自的路。尼采曾说过:‘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至于适当的路、正确的路和唯一的路,这样的路并不存在。’”
“什么你猜我猜,我已经猜够了,我要的是证据!”
徐升连忙抬手压了压这一触即燃的紧张气氛,充当和事佬:“现在说也不晚,证据这不就有了吗?现在我们能确定了,雨巷案确实不是开端,毒|贩早已盯上穆浩,时间线要重新捋一捋了,我马上回去汇报,这可是重大突破,应该高兴才是。”
纪凛也知道现在不是起内讧的时候,虞度秋再不听指挥,也是他需要重点保护的对象,于是暂时搁下恩怨:“行,那今天就到这儿吧,我留下。姓虞的!你把追踪器的事明明白白地打报告写清楚交给我,胆敢有一句假话,下次我就带着手铐来了!”
“我地下室有手铐,不用劳烦。”虞度秋笑得没心没肺,差点惹来纪凛第二波爆炸,紧跟着接上,“我怀疑开端也不是这起邮包案,你们不妨再往前二十年,调查下岑婉一家的车祸案,我外公一直怀疑她是被毒|贩寻仇了,当时平义市最深藏不露的涉毒人员,就是裴鸣的父亲裴先勇。但是后来举报人证据不足,只判了无期,他还有出来的可能。”
徐升收拾着自己带来的东西:“这案子我知道,小纪把裴家相关的资料都告诉我了,但这起案子时隔太久,重查不容易,我们还是先专注眼前的吧。”
“嗯,辛苦。”
“哦对,还有。”徐升停顿了下,正色道,“虞先生,我们警方愿意给你透露这么多案情相关的信息,是为了让你有所防范,而且这阵子你也帮了我们一些忙,算是半个编外人员了。但你终究不是警察,请你不要擅自行动,有事如实汇报,最重要的是,不要将我们之间的对话透露给任何人。你应该也察觉了,从最近这几起案件来看,对方很了解你,或许在你身边安插了眼线,你务必当心。”
纪凛嘁了声:“徐哥,你以为我没跟他说过这些话?嘴皮子都快说烂了,他还是我行我素,别指望他听话。”
“谢谢二位提醒,我会小心。”虞度秋笑着指向房间的天花板,玫瑰浮雕的图案繁复精致,“under the rose,绝对保密。”
徐升莫名:“啥意思?”
纪凛拽着他往门口走:“别跟他聊案子以外的事,越聊你越觉得自己穷且没见识。”
徐升:“……你这是受过多少伤害。”
密室外,沉重的书柜轰隆轰隆地往旁边移动,露出了小门,三人前后走出。
虞度秋看见眼前的画面,嘴角的笑意微微一滞。
书房内,周毅正监督自家女儿写暑假作业,阴沉沉的目光盯着书桌后、头挨在一块儿讲题的两人,仿佛自己一个不注意,宝贝女儿就会被白眼狼叼走。
柏朝刚给周杨果演算完一道数学题,听见动静,抬起了头,问:“你们商量好了?什么结果?”
“你不需要知道,也没资格知道。”虞度秋瞥了眼摊在桌上的暑假作业,有意无意地问,“老周,怎么不给小果找个家教?”
周毅愁道:“我也想找,但最近少爷您这儿不招人,我怕有些想套取情报的人,主意打到我头上,比如通过当我女儿的家教,获取关于你的最新消息。”
虞度秋赞许地颔首:“还是你最有危机意识,没关系,我托人找一个。小果初三了,需要专业教师辅导。”
周杨果“啊”了声,垮下脸:“我觉得柏哥哥教得挺好啊……”
“多的是比他优秀的人,又不是不可替代。”虞度秋这句话也不知说给谁听,总之某位听完后皱起了眉。
就该如此。
掌控权需要一点点收回,狗也需要慢慢调|教,才能令这把利刃彻底为自己所用。
这时,书房门被敲了敲,进来的是洪良章,手里拿着一封翡翠绿的烫金信封,见书房内人挺多,就站在门口把事说了:“少爷,裴总让人送来的邀请函,下周他的公司要办一场珠宝展,这……该怎么回复?”
所有人,包括纪凛和徐升在内,登时神色变了。
裴鸣这个重大嫌疑人,这时候邀请虞度秋出席自家展览,很难不怀疑其背后有更深层次的目的。
虞度秋却泰然接过,指上的红宝石戒指与信封背面的火漆印章同样艳红似血:“去啊,干嘛不去,正想着再会会他呢。”
周毅担心道:“怕是有诈。”
“要是怕的话,我还会回国吗?”虞度秋将邀请函递给纪凛,“徐队要查案,纪队,反正你无所事事,要不要一块儿?”
“谁无所事事,这城里哪天没有新案子?”但纪凛还是收下了,“到时候你负责吸引裴鸣注意,我去查探线索,一旦找到确凿证据,搜查令或许就能批下来了。”
虞度秋点头:“可以,但我有个要求。”
“什么?”
“别穿那件花衬衫。”
“…………”
徐升道:“光小纪一个怕是不够吧?当天应该会来很多人,谁知道有多少浑水摸鱼的。”
“不怕,我这儿还有位不怕死的垫背呢。”虞度秋的目光转向另一头面色不愉的男人,笑得恶劣:“我的王后,愿意再一次为我去送死吗?”
柏朝无奈地看着他,在所有哑口无言之人的注视中,给出了一如既往的答复:“随时乐意,我的国王。”
作者有话说:
小果:原来我磕的cp已经爱到死去活来的地步了呜呜!
(under the rose,源自希腊神话,如果看到主人家的桌子上方画有玫瑰,就是不要将桌上所谈的一切外传的意思。)
第52章
7月27日,珠宝展当天。
午后,陈宽受命而来,担当起了造型顾问,为虞度秋和若干随行人员挑选此次出席展览的服装及配饰。
堪比商场精品店规模的衣帽间内,成排的衣柜陈列于眼前,清一色不带任何品牌logo的私人订制款。令人眼花缭乱的各色珠宝首饰摆在自动旋转架上供人挑选,若是没有看得上眼的,按下按钮,马上呈现新一轮珠光宝气。
虞度秋已经挑好了自己的套装——柔滑的黑色丝质衬衫贴身打底,照例穿得不规不矩,随身佩戴的刀片项链明晃晃地反着寒光。不同寻常的是,此次挑选的纯白西装外套上,数朵艳丽血红的虞美人印花妖冶盛开。
平日里禁止他人提起的外号,今天却亲自穿在了身上,叫人琢磨不透心思。
娄保国、周毅和赵斐华懂得分寸,知道有些时候能随意开玩笑,虞度秋不会计较,但涉及原则的事,不该问的最好别多问。陈宽更是个生意精,天天服侍富豪权贵,哪儿能不懂谨言慎行的道理?没有对虞度秋的这身装扮提出任何疑问,只专心挑选其他人的衣服。
满室和谐。
“你为什么穿这套?”
偏有一人非要刨根问底。
娄保国朝周毅比了个大拇指,悄没声儿地说:“论不怕死,还得是我大哥。”
品着香槟的虞度秋“嗯?”了声,抬起胳膊看自己身上的印花西装:“不好看吗?”
“好看。”柏朝仿佛初生的牛犊,直率又无畏,“我问的是为什么。”
“因为虞美人的花语是‘生离死别’,我妈说的,这也是她不喜欢这个绰号的原因之一。”虞度秋眨了眨眼,“但我觉得很适合今天穿,愿此行能让有罪之人尝尝生离死别的滋味,也让已经历生离死别之人得到安慰。”
赵斐华试着自己的西装,颇为认同地点头:“寓意不错,但你就不怕是自己经历生离死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