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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力能扛鼎 第207节
    “得有二十里地了吧!”
    “老牛别晃我,头晕得不行!”
    晏少昰招手唤来那文士:“这是谁做的?是贺……是唐姑娘留下的图?”
    文士喜上眉梢:“不是唐姑娘,是知骥楼一位大才,与工部的师傅尝试半月,做出了这套能望得最远的。”
    要是唐荼荼在这儿,大概会惊喜地抱起那文士转三个圈,这文士实在厉害。
    唐荼荼走前只留了十套透镜成像图,各种尺寸与厚薄的镜片都有,让琉璃厂尽量多烧各种厚度和尺寸的镜片,交给知骥楼的文士们,让他们多组装,多尝试。
    透镜光学有非常非常多的应用,远远不止放映机用到的聚光镜、放大镜俩作用。但唐荼荼绝没有想到丢给他们一个思路,他们能做得这样好。
    望远镜的清晰度、张角(就是取像范围)、最远距离,全会受到镜片质量影响。后世,普通的手持双筒望远镜一般是10倍放大,可以理解为把1000米外的物体拉近到100米再看;或者理解为让远处原本1米高的物体,看起来像是以肉眼在看10米高的物体。
    倍率再高的望远镜全要带三脚架固定,不然手一哆嗦,眼里的图像就错开几百米了。
    倍数越高,对镜片质量要求也越高,越厚的镜片,其光路折反越复杂……烧琉璃的过程中哪怕混入尘土那么大的一丁点杂物,镜片就不是高透的了,望远处能看出一朵花来。
    远处牛羊成群,民屯里的百姓安居,哪里是草原,哪里有小片的沙丘,全能看在眼中。
    可惜将官里边没雅人,不乐意看草看羊,镜头对着敌营一个劲儿地瞅。
    “真近啊,这怎么能叫千里眼,该叫万里眼、万万里眼才对!”
    “一定要藏好这东西,谁敢弄丢了、弄坏了,军法处置。”
    他们挪着镜头,看到眼花头晕之时,甚至从敌营中找见了敌方主帅的营帐。
    军队宿营时,往往不会把主将包裹到军营最中间,不然遇上了夜袭,敌军一门心思往最中间冲,主将也得栽个跟头。
    但主将下榻之处,一定有最多的军士围护。
    “哈哈,找着蒙哥营帐啦!”
    “取弓来——射他老子的!”
    刚说完这话的将军就被痛骂猪脑子了。
    ……
    真厉害。
    晏少昰听着他们的笑闹声,手指微蜷,习惯性地蹭了蹭,像是隔着半个营,摩挲到了他那套望远镜上“平安”二字。
    浩瀚无边的草原是荒凉的,城墙下,只有身背各色旗的传令兵进进出出,带来各方消息。
    这是关内第二城,位于赤城东南面的上马关。
    上马关本是一座中型关,因为城下是一座矮山,在地势平缓的北境肖似一块突然长出来的上马石,借着地势成居高临下、易守难攻之势,取名就选了这一优势。
    这座关,兵甲重器都不算太富余,好在月内从大同和承德两个方向急调来边兵五万,将此地簇拥成重关。
    但事有另一难,城里藏着赤城五万百姓,城破时被官兵护着退守至此。他们拖家带口的,已有人心浮动的兆头。
    上马关再不能破了……
    倘若这座城再被攻破,远的不说,失城失地的十万流民会立刻涌入京畿之地,变成让谁也没法安枕的重大隐患。
    蒙古大军按兵不动,只小股游兵来探了探,那些蛮人鬼得很,游兵每回猫过来,都是一触即分,像是在试探前锋营的调兵速度。
    副将调换成了忠勇公孙知坚,这老将眼光毒辣,回身看营中那几处炊烟,全围着一片热热闹闹的开饭声。
    这些从各地急调来的兵都是边兵,平时练兵苦,磨合起来倒不难,可久等不战必然松懈,蒙古一直拖着不进攻,不是什么好兆头。
    “殿下如何想的?”
    “等。”晏少昰自己推过的,不需多想。
    “上马关仅仅十万可用之兵,再主动去攻,必定分散兵力,万一前军陷入苦战,关内无防。蒙军左右大营离咱们不过二十里,纵马半日能到,到时候回援就来不及了。”
    “殿下说的是。”老公爷赞许地看他一眼,“老臣也是如此想的。”
    葛规表几人嚷嚷的声音大。
    “我看这物不能叫千里眼,一定得改个响亮的名!”
    “他娘的,他们营里军妓可真多!这群蛮人大酒大肉吃着,血稠人肥,也不怕马上风!”
    “哎哟!你看那蠢货,给马蹄打铁钉被踹了!”
    “哪儿呢?哪儿呢?我瞅瞅。”
    一群人哈哈大笑:“钉马掌可不是容易事,蒙古人用的都是野马,桀骜难驯。”
    ——钉马掌……
    晏少昰蓦地转头,大步走过去,他推开葛规表,闭起一只眼睛凑到大千里眼前,一寸一寸地挪动镜头。
    半晌,他面沉如水地直起身,说:“要开战了。”
    所有人心头一跳。
    晏少昰沉声道:“他们全军骑兵换马蹄铁了。”
    接连三日,上马关全城备战,刚露出松懈苗头的边兵立刻警惕起来,却始终没等到蒙军冲关。
    按理说蹄铁磨损,换上之后需要习惯几天,让这双“新鞋”合上马脚,是以全军都耐心等着。
    战前留家书是惯例了,不管将军还是小兵,会写字的、不会写字的,每逢大战前总要写上一封。
    要是命好还能回来,留的就是平安家书;要是命不好,留的就是遗书,家人能留下几个字,好歹有个寄托。
    晏少昰以前从没写过,出营帐前,身边几个影卫总是偷悄悄瞄他,一眼又一眼的。
    隔了半晌,廿一问:“殿下没什么要寄的?”
    “寄什么?”
    晏少昰瞧他一眼,廿一咳了声,不说话了。
    可他问了这一句,勾得晏少昰多多少少有那么点意动,出了帐篷迈出两步,又折回了大营。
    廿一站边上给他研墨,看着殿下提了笔,写了个“见字如晤”。
    盯着这四个字细瞧半天,晏少昰又落下笔,偏头问。
    “你笑什么?”
    廿一神情一凛:“卑职不敢。”
    晏少昰横来一眼,眉目如刀:“你笑了,你气息变了。”
    廿一绷不住了,他个平常不常笑的人,笑起来不大能协调五官,笑得嘴有点歪,连忙找了个借口,合上帐帘出去了。
    晏少昰双手搭桥撑着下巴,斟酌好半天,把“见字如晤”四个字抹了。
    第189章
    ——别后多日,你近况如何?
    ——第二批千里眼已至,备极工巧,晴天能望二十里。
    ——快要冬至了,渐入严寒,万请珍重。
    晏少昰回头又去读了一遍,觉得“万请珍重”太过了,划掉这四字,改成了一句更热乎的,“新年新气象,年根你多买几身新衣,别抠那点银子”。
    廿一在帐外站了半个时辰,听着里头又有团纸团子的动静,这侍卫头子无甚表情地想:第七份了。
    半个时辰写了七八遍废稿,也不知道雕琢出了什么妙句。廿一本以为殿下只是写点关怀挂念的话,这下一百个确定了,殿下是正儿八经在写情信。
    ——离别仓促,有话未尽,留待以后说。
    砚台里的墨从边缘干到里头,只剩一个圆芯了。
    晏少昰忽然停了笔,平时就爱皱着的眉捋不直,灯下更显得苦大仇深的。
    大抵是他不常写信,明明每一个字都仔细推敲过了,也没缺字少划的,可这么些字凑一张纸上,总觉得……
    难堪。
    晏少昰从复杂的心绪中扯出这么个词来,觉得再准确不过了。
    好像信出了这道门,暗里就会有无数双眼睛剥开信封,恶意地窥伺,滑稽地揣度,嬉皮笑脸地谈论里边的每一句,指摘他每一个仔细推敲过的字,用字的每一条笔画作刀,破他的腹,剖他的心,啃噬他的骨血……
    心事一写出来,就成了不被人珍重的东西。
    他忽然有些恼,提声唤。
    “廿一,取一套鲁班锁来。”
    外边半天没动静,廿一隔着帘问:“……殿下说真的?”
    鲁班锁,鲁班匠人改良了千年的锁,以繁复、多变、难解而闻名。军中有时会用于递送国书,防着两方使臣龃龉,路上损毁或篡改国书。
    最新琢磨出来的一套鲁班锁是精铁做的,以八达扣榫卯法里外嵌套两重,组装好是个有棱有角的铁疙瘩。但凡是个脑子不够聪明的人,解一辈子也别想解开。里头能装下双手抱球那么大的东西。
    廿一:“万一姑娘打不开……?”
    晏少昰冷笑:“该她打不开。”
    那缺心少肺的东西,走前叮嘱她“有事来信”,她竟“无事一字不写”!出门半个月了,没见天津那头送过来只言片语。
    廿一从殿下八岁时跟上他的,等于陪殿下走过了一半的岁月,知道小主子是心里边别扭。
    廿一闷笑两声,出去取鲁班锁。刚走出几步,看见传令兵背着信匣来了。
    “殿下!天津的信来了!”
    里头的脚步声几个大步蹿到了帐帘前,人却没出来,晏少昰双手攥了攥掌心,徐徐踱着步,又回了桌前坐下。
    “进。”
    传令兵亲自送进去,看见殿下捧着一本书,看得很是入神,一个眼风也没扫他,只“唔”了一声:“放桌上罢。”
    等传令兵一走,信匣就忙不迭地开了盖。
    门前几个影卫各个长了两条灵耳,手背掩着口,快要笑厥过去了。
    信纸都是竖排线,她却专门横过来用,晏少昰得迁就她从左往右地读。
    “尊敬的二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