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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力能扛鼎 第24节
    瞧见叶先生腰间系着的那个鼓囊囊的钱袋,唐荼荼冷不丁地问:“我娘听了信儿,高兴吗?给了先生多少赏钱啊?”
    叶三峰手一哆嗦,一把瓜子掉了一地。
    第25章
    “什么……什么赏钱?”叶三峰还想装糊涂。
    唐荼荼收了笑,也不说话,只仰头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只有坚定,毫无犹疑,一副“我倒要看看你还怎么狡辩”的样子。
    这下不认也得认。叶三峰苦笑道:“姑娘慧眼。姑娘怎么认定是我的?”
    唐荼荼眼皮儿一垂,目光里的坚定立马散了,她心想:本来还不是很确定,您这不自己认了么?真没定力,被我盯一眼就心虚。
    她说:“上个月我在后院遇了贼, 第二天天刚亮,我娘踩着坊门开门的时辰就来了,一定是有人入夜前递了消息出去。我最开始以为是后院的仆妇,盯了这个盯那个,思来想去,觉得其中两个可疑,像是我娘的眼线。倒是错怪她们了,原来是先生您啊。”
    叶三峰吞吞吐吐道:“倒也没有错怪……府里这么大,我一个人盯不过来,后院自然也得有两个照应的。”
    虽然后院六个仆妇,二姑娘没明着指出可疑的是哪两个,可叶三峰不用问,就知道她一定猜对了。
    唐荼荼哼一声:“还有吗?”
    叶三峰更支吾了:“姑娘院里,也有一个。”
    “芳草?”
    叶三峰脸上的笑撑不住了:“姑娘怎么什么都猜着了?”
    这不难猜,院里四个丫鬟数芳草年纪最大,以前一直是跟着唐荼荼伺候的。唐荼荼穿来后,发觉芳草心眼多,不好糊弄,她自己一身秘密,这样的丫鬟留在身边,不出半月就得露陷,立马打发到了珠珠那里。
    福丫反应迟钝,又是家生子,娘不太可能用她。
    叶三峰一个大男人,被她盯得缩头缩脑的,局促得厉害。
    唐荼荼凉凉觑他一眼,表情缓和下来:“我又没生气,先生慌什么?”
    叶三峰这才大松口气:“姑娘板着张脸,倒吓我一跳。”
    毕竟,照前些年二姑娘的那拧巴劲,小姐和老太爷不管送什么东西过来,她都不要,一股脑地扔到街门上送乞丐。那些年叶三峰冷眼看着,心里都替小姐委屈。
    “姑娘不生气就好。”
    唐荼荼心里只觉得温暖,这是她娘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可惜这份爱女之心对着的不是她,原身那个小姑娘认死理,便宜到她这儿了。
    叶先生既然是珠珠出生那年进府的,那一定是娘怕唐夫人有了亲闺女,叫女儿这里受了冷待,派了几个人过来盯着。而后院的仆妇都是雇仆,是二月迁府过来后才雇的人,就更容易往里边插人了。
    她顺着这个思路想,哥哥的两个书童里,应该也有一个是娘的人。
    “先生放宽心,以后该怎么做事怎么做就行,不用顾忌我。”
    唐荼荼笑起来,隔了半臂远,和他一齐坐在廊下:“今儿,我娘说了什么?”
    叶三峰道:“我跟小姐说少爷这回考得差不了,有六成把握能中,咱家里可能是要出个神童了。小姐和老太爷一听,高兴得不行,我走的时候,他俩正叫厨娘开一坛子好酒呢。”
    “六成把握?”
    唐荼荼被他这“六成把握”吓到了。
    中午吃饭,瞧见爹爹和两位先生的神色时,她心里便一动,觉得哥哥这回应该算是答得不错,但也没敢往中举上边想。
    六成把握,并不高,可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来说,中举有六成把握就是天大的褒奖了。
    时下国泰民安,外无战事,内无叛乱,学风昌盛,少年英才辈出。可直隶省这十多年所有举人里头最年轻的,也不过是上一届乡试,录了个河北府十五岁的少年,比哥哥要大一岁。
    十四岁的年纪太小了,但凡出点成绩,一个“神童”的名声就稳稳落下来了。
    这个“六成”,唐荼荼有点不放心:“这话跟我娘说说也就罢了,跟母亲这边一个字别提,别让母亲白高兴一场。”
    叶三峰低头瞧了她一眼,有点奇,小小年纪竟还有识人的眼光。
    华琼性子爽快,事儿不往心里放,今天开一坛子酒,喝完了就高兴完了,就算儿子中不了,她顶多遗憾两声。
    唐夫人这边却不一样,久居内宅,眼界不宽敞,遇事儿太上心,先喜后愁的事儿,肯定要叫她难受好久。
    “六成把握可不少了。”
    叶三峰知道姑娘是怕少爷不中,他眼底汇聚起精光,“今年太后寿辰,开了恩科,考生不设解额,又有十几国番邦使臣在京城看着,桩桩件件事儿都无旧例可循,自然是怎么热闹怎么为好,让那群蛮夷看看咱们大国气象。”
    “再说这举人试,姑娘别看入试的人多,那些三十啷当岁还考不上举人的,这辈子再怎么考也难出头了,还是要从年轻一辈里来看,今上待见的不就是年轻人么?”
    他得意笑道:“这方略策啊,讲究文奇不如理高,考官都是当世大儒,谁乐意看你骈四俪六,人家一群进士郎,你写出花儿来,人家也看不上。少爷这回答得很好,文平理高,又恰恰占了一个岁数小……嘿嘿,说不准的事儿。”
    叶三峰语速快,句序又乱,几息工夫说了一大段,唐荼荼费劲跟上他的语速,勉强算是听懂了道理。
    她对时局看得远远没有叶三峰透,只好对这个“六成把握”半信半疑。
    可叶先生说的这段话也非等闲,唐荼荼眼里露出探究:“叶先生学问如何?考过秋闱么?”
    叶三峰避而不答,非常巧妙地岔开了话:“我呀,歪才一个,什么都懂一点,什么都没学好,平生无大志,只盼着一辈子游手好闲,小富即安。要不是小姐允诺我……”
    他突然截住话,察觉失言,闭紧了嘴巴。
    “我娘允诺你什么?”唐荼荼抓着关节问。
    叶三峰摆摆手:“嗐,阿堵物的事儿,不提也罢。”
    他明显有难言之隐,说到这儿起身就要走,笑道:“小姐说她明儿就过来了,姑娘有什么想问的,明儿当面问她去。”
    娘要过来?过来看她和哥哥么?
    唐荼荼有点懵,又有点高兴,上回见华琼都是上个月的事儿了。
    次日晌午过后,华琼果然上了门,赶了三辆马车,带着四个仆妇,各提着大包小包。这回她不像上次那样避人耳目地走后门,而是大大方方地从前门进来了。
    唐老爷在礼部衙门当差,中午是从来不回家的,她赶着这时候来,正合适。
    门房认得她,不敢拦,也不敢不拦,不声不响地放这么多人进去,当家夫人那儿讨不了好。这一犹豫间,华琼已经跨进了门。
    管家伯忙打着笑脸迎上去:“大奶奶怎么来了?还带这么些东西。”
    华琼道:“我坐半个时辰就走,找你家夫人说会儿话。”
    说完错开一步避过他,带着人进去了。进了院里,又随手指了个丫鬟,让她去叫少爷小姐去正房说话。
    丫鬟带到口信儿的时候,唐荼荼正跟珠珠踢花毽儿。她自己踢一百个也不会断,却得被对面那踢一个掉两回的傻丫头磋磨耐心。
    “姐姐看招!”
    啪,毽儿掉地上,唐珠珠踢都没踢着。
    “失误失误!我再踢一回。”
    这回好不容易踢过来了,唐荼荼轻轻一脚传回去,那边“啪”掉地上,接不着。
    踢一个掉两回,唐荼荼一侧太阳穴突突地跳。
    听了丫鬟的话,她忙放下花毽儿要走,唐珠珠挽着她小臂跟上来了。
    到了正院门口,跟哥哥碰了头。唐厚孜探头往院里望了望,看见里边好几个仆妇,都是半生不熟的面孔,在外祖那儿都见过。
    他小声问唐荼荼:“娘怎么突然来了?”以前看了他和妹妹就走,坐不了两刻钟,从不进后院的。
    他们仨相携着进去。
    正厅里摆了一桌礼物,文房四宝、镇尺砚屏、毛尖茶饼,还有几幅画轴卷,系着金丝红绳,很是讲究。
    “我听人说,家里孩子考完试,得送些文墨小礼,预祝他高中。我平时心粗,也不太懂这些讲究,挑拣着好的买了一些。”
    华琼正跟唐夫人这么说着,察觉门外光影变化,她回头望来,笑道:“荼荼,义山,快过来!三丫头也来啦。”
    唐夫人在她面前总觉得气短一截,她们两家这关系复杂又别扭,尤其是当着孩子面儿,更是窘迫得厉害。她没华琼放得开,也奇怪华琼怎么就能那么坦荡。
    眼下不知该怎么喊人,唐夫人含糊地略过了称呼,撑起笑问:“吃了饭没有?”
    “在家里吃过的。”华琼笑道:“我今儿上门,是想跟你商量个事儿。前阵子义山忙着备考,我也没敢上门,怕耽误他功课。这会儿都得了闲,我想带上荼荼和义山出去玩几天。”
    唐夫人上回与她见面是年前的时候了。那时荼荼生了一场大病,话都说不囫囵,华琼过来陪了几天夜,唐夫人与她说过的话超不过二十句。
    这还是头回坐下来面谈,以为她只是送来东西,坐一会儿说说话,没防备华琼说起这个。
    人家亲娘带着去玩,这事儿轮不着她答应,跟她说一声是礼节。唐夫人只能问一句:“出去散散心也好,要去哪里玩啊?”
    “也不跑远,城里城外走一走。义山一个男娃儿天天闷在家里学,脑子慢慢就变迂了,正好乡试公榜前书院不上课,荼荼也是个闲不住的,上回就跟我说想学骑马呢,我就想着带他俩出去玩玩,十日内就送回来。”
    “骑马……?”珠珠晃晃唐荼荼的袖子,小声哼唧:“姐,我也想去。”
    她年纪虽小,却知道这华琼是怎么回事,心里知道“亲”和“继”的区别,没敢跟她娘闹,只小声地哼唧了句。
    正厅不大,离得又近,华琼自然听着了,转头笑着望来:“三丫头一起去呗。马场里有小马的,个头只比你高一个脑袋,骑着跑是不行,坐上去玩玩也很好。”
    珠珠眼睛立马亮了:“娘——!”
    唐夫人皱眉瞪她:“你这孩子,跟着胡闹什么。”
    人家是亲娘带着儿子闺女去玩,她一个……这哪里合适。
    华琼知道她的顾虑,打了包票:“嫂嫂你只管放心,我手边人多,多带个孩子不算什么。你要说毫发无伤,我给你保证不了,却顶多是有点小磕小碰,孩子们在一块玩,免不了的。”
    唐夫人被她这声“嫂嫂”叫懵了,愕然张大了嘴,走神想着:华琼以前叫老爷叫什么,喊“哥”么?
    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绝,那头儿,珠珠已经拍着手跳起来了:“没事!我不怕磕磕碰碰!我还没骑过小马呢。”
    “……等你爹回来,你问问你爹让不让。”唐夫人愁白了头,搬出唐老爷来糊弄。
    华琼瞧她们母女有意思,又见那小姑娘扯着荼荼的袖子,求荼荼给她说好话。
    华琼笑得坐不住了,徐徐道:“三丫头也慢慢长大了,也就这几年能敞开了耍一耍,再大上两岁,哪还能跑外边去玩?”
    这话说到唐夫人心窝里去了。
    她从小教养珠珠,一直是按小家闺秀的标准来的,一边教她诗书礼仪,想让她才德兼备,一边耐不住珠珠歪缠,总放纵着她玩闹,眼睁睁地看着珠珠长成了个猴儿,走个路都要蹦啊跳的,说句话还要撒个娇,哪里有个闺秀样子?
    荼荼虽然胖了些,可荼荼占了一个文静,说话慢,做事稳,也从来不闹,脾气性格比珠珠好得多。
    唐夫人最近才咬定主意,等到九月,珠珠回女学馆读书了,一定要狠狠心,把珠珠这性格拧回来。可她想归想,心里到底是舍不得的,总想着慢一点,再叫她玩一玩。
    等再过两岁,珠珠就是大姑娘了,要守男女大防,要学掌家管事,哪里还能出去玩啊?
    华琼人精,瞧见她眼里似有松动,也就不说话了,笑盈盈地等着。
    珠珠可等不及,眼巴巴看着她:“华姨你别走,留在我家坐一个时辰。等爹爹回来了我问问他,爹爹肯定让的。”
    华琼愕然,刚才还想着这丫头懂事呢,这就又傻回去了。她撑着额头笑起来:“等不了那么久,姨一会儿就得带着哥哥姐姐走了,不然回去就赶不上晚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