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水吃完饭找不到他，就会去池子里找他的手。他想拽小队长起来, 中午就应该出去玩才对，结果拽不过他，自己倒是不小心跌落进去, 被拽进了池底。
    海绵块组成的夹层里光线很暗, 陆水像被拉入可以呼吸的水下，光影落在小队长的脸上, 他因为睡觉被吵醒而皱着眉头，像个小大人。
    “出去玩。”陆水掰着他的手指头，“隔壁队的男生带了滑板耶。”
    “别吵我。”小队长将他往怀里抱了抱，继续睡了。
    那是陆水第一次和哥哥之外的同龄人一起睡觉，像是被困困病毒传染了，眼皮很快开始发沉。他慢慢忘记了一直想玩的滑板，仿佛躺在了安静的海床上。
    后来他们慢慢长大，小时候经常一起找地方睡觉，青春期时陆水开始避嫌。别人都以为队长私下不爱交流，实际上他不是刚睡醒，就是在犯困的路上。
    现在，小困狗长大了，变成了困困狗，可是深皱眉头的表情还是没变。陆水并不怕他，队长没有起床气，因为他认为有时间生气不如重新躺下。
    而这几秒里，陆水在想，要不要从他床上下去，到水泊雨的床上躲一躲。
    那双眼睛终于完全睁开，下一秒又合上了，顾风很顺手地搭上了陆水的肩膀，把人往怀里塞。“别吵我……”
    陆水一动不动，我没吵你，我只想走，和傻子在一起玩果然好可怕，他想要哥哥。
    可是顾风没打算放开，手臂还持续收紧。陆水抗拒，进入了他的全方位环绕范围，队长的皮肤很凉，他的皮肤很烫。
    但是这个感觉又莫名熟悉，并不让他陌生。
    几秒后，队长终于一动不动了，应该是没打败困困病毒，重新进入沉睡。这时，明志鸿刚好从601门口走过，顺手将宿舍门关上一半。
    屋里开着空调，大家的宿舍门都不会关死，避免男生贪凉导致空调病。周围好安静，队长抱着也好舒服，可是陆水认为逃跑的机会来了。
    只需要悄悄撤退，就好，陆水先把手伸向床栏，确定床梯的位置，就在他准备抽离时……
    队长的右手，给他盖上了被子。
    陆水无奈地咬住嘴唇，被子直接盖到了肩膀，他出不去了。他愤怒地深呼吸了几秒，然后听到了队长的声音。
    “嗯？”顾风睡醒了，吓得往后靠了靠。
    陆水也往后挪挪，继续着他的怒视，无声谴责刚刚盖被子的行为。
    “四水？”顾风完全醒了。
    陆水将他的手拨拉下去。“睡吧，睡吧，其实这是一个梦，你重新睡，再睡醒我就没了。”
    “你上我床干什么？”顾风问。黑暗环境下，陆水的眼睛比白天要亮许多。
    陆水见洗脑包不管用了，于是反驳：“我没有上你的床，请你不要瞎说。”
    “那你现在在哪？”顾风又问，两个人的声音都很小。
    陆水的脸压低，恨不得缩成一丢丢，继续思考下一个洗脑包该怎么喂。
    “又叛逆期？”顾风在他耳边问，两个人挨很近。
    陆水说不过他，决定破罐子破摔，气得两颊鼓鼓。“那你报警吧……”
    话音刚落，一抹从未见过的光从顾风的眼睛里闪过，像是这个人的瞳孔亮起来一瞬，随即那抹光的实体就照到了陆水的脸上。
    明志鸿晃着手电筒，站在床侧。“你俩干什么呢！胡闹！”
    伴随质问，教练还把601的宿舍灯给打开了，闹醒了另外3个人。
    水泊雨、张清和汪在晨纷纷眯着眼睛找声源，找到之后又纷纷愣住。只见他们队长的床上……还趴着一个妹妹头。
    “四水？”水泊雨面露倦容，声音却格外清晰，“你去他床上干什么啊？快下来。”
    陆水顺着床梯下来了，背着手站在教练面前，先和被吵醒的3个队友说了“对不起“。
    一刻钟后，他和顾风站在宿舍楼下，两个人都换好了训练服。
    “怎么回事？”明志鸿又生气又匪夷所思，执教多年还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陆水不吭声，只要他不想开口，就算满清十大酷刑轮着逼供他也能当哑巴，但是眼下不开口也不是办法。正当他开动脑筋之时，只听顾风先咳嗽一声。
    以前他觉得队长不会干出太过火的事，但现在陆水心里就没底了，这个咳嗽的声音可能是不太妙的开始。
    “是我叫他来的。”顾风同样背手站直，“陆水最近的练习进入瓶颈期，我想纠正他的训练方法。”
    “是吗？”明志鸿才不信，看向陆水。
    陆水更不信，你才瓶颈期呢，你全年都是瓶颈期，我现在正处于飞速发育期，我和姐姐的配合非常好。可碍于情况特殊，他还是点了点头：“嗯。”
    “有什么话不能白天说，非要晚上跑一张床上去？”明志鸿准备听他们接下来的瞎编。
    “他脸皮薄，不能白天当着别人说，晚上没人的时候再说比较好。”顾风的神态和语气都十足认真。
    陆水继续沉默，队长的脸皮非常厚，他居然会堂而皇之地说瞎话。
    摆明是谎话，可明志鸿也不想探究真相，耗时太多会耽误明天的训练。“少跟我来这套……去操场跑1500，跑完回宿舍睡觉，下不为例！”
    “谢谢教练。”顾风点头，毫无怨言地跑向了200米操场，陆水也跟着转身，手机没拿回来，就当今晚是强身健体吧。
    体院有主操场，宿舍楼前是小操场，一圈只有200米，1500米就是7圈半。运动员按时熄灯，可其他院系的人还没睡，陆水跑到第3圈就看到有人过来，他不认识，但是那人显然认识顾风。
    “呦，顾队，大晚上带人跑圈呢？”
    “这么有闲情逸致啊，还以为你带女朋友呢。”
    陆水默默看向那个陌生人，想着什么时候拉他下水。
    “你们别逗他，他脾气不太好。”顾风朝后面看了一眼，丝毫没影响他的跑速。
    陆水将视线收回，最终停留在顾风的背影上，这个也拉下去。
    同时刻，对面男生宿舍楼的阳台上，正在偷偷打电话的张钊刚好看到了楼下这一幕。干，陆水大晚上和谁在一起呢？不会是水泊雨吧？
    仔细辨认过后，他发现领跑的人是顾风，于是放松下来，没事，顾风安全，他不是四水的暗恋对象。
    体育生的1500就和普通人的150差不多，两人匀速跑完，连大汗都没出。教练也没盯着，赏罚全凭自律，最后十几米后顾风缓慢降速，却不急着回去：“喝水么？”
    陆水立刻双手护住脸颊，生怕他捏自己的脸肉。
    顾风笑了笑，带他往1层自动贩卖机走。陆水迟疑地跟上他：“想喝雪碧，可是我没有钱。”
    “不能喝碳酸饮料。”顾风停在贩卖机面前，拿手机扫码。
    “可是我哥都会给我买的。”陆水又搬出了哥哥，“队长，我认为今天的事情很不公平。你没收了我们的手机，可是你的手机还在兜里。如果你再这样继续下去，大家就会选我当正队长了。”
    刚说完，噗通一声，一瓶矿泉水掉落。
    陆水的嘴角一垂，开始掐顾风的侧腰。“我生气了。”
    “我拿我自己的水，你气什么？”顾风笑着靠向贩卖机，声音轻轻的，然后又是噗通一声，掉下来一瓶雪碧。
    可恶，他怎么又把自己给逗了？陆水百思不得其解，但雪碧还是要喝的。拧开瓶盖，瓶子里有汽水冒泡的动静，陆水假冒不经意也靠向贩卖机，和他并排了。
    “四水，你以前是怎么回事？”顾风开口得非常突然，不留任何余地，“你除了和我说话，和队里其他人都不开口么？”
    因为以前我病了，我装的。但陆水不能这么说：“不是的，我是叛逆期。”
    “你的叛逆期……真独特。”顾风说，随着喉结滑动，半瓶水被他喝下。同时被他喝下的还有无奈。
    在别人说陆水疯掉了的那几年里，顾风从不这么觉得，他只是不太爱说话，但是和自己的交流都是正常的。直到高三冬训之前的那通电话……
    那通电话，其实是陈双的男朋友屈南打给自己的，不是陆水自己的手机。
    屈南说陆水在找自己，于是将电话递给了陆水，可是陆水半天也没说出到底找自己干什么。也就是从那之后，顾风才开始询问队员们对陆水的看法，惊然发觉陆水和其他人是不说话的。
    顾风这才意识到，陆水出了大事。
    陆水安安静静地享受雪碧带来的清凉，同时偷偷观察着顾风的反应。从初一到高三，自己和哥哥交流都只用一个“哥”字。他布下了一个大局，可唯一的纰漏就出在顾风身上，每次和队长单独训练，他做不到对顾风无动于衷。结果，就是这个纰漏令自己的6年计划功亏一篑。
    “我想我哥了……”陆水把手上的水往顾风的队服上擦。
    “你们兄弟俩可真好。”陆水不肯说实情，顾风也没再深聊，“你和凤胜男的时间有限，要抓紧了。10月中是混双，第二次公开打分制的训练赛在11月下旬。”
    “嗯。”陆水好歹吭了一声，事业心熊熊燃烧，“我和姐姐……”
    “姐姐？”顾风正往前走，停下回过身。
    陆水开心地点头：“她们，她们都让我叫姐姐的，凤胜男说我们会夺冠。”
    “哦，她啊。”顾风确实被吓了一跳，还以为陆水冷不丁又冒出来一个姐姐。如果他真有姐姐，八成也不会喜欢自己。
    雪碧喝了一半，陆水攥着瓶子回到510，那3条老六鱼战战兢兢都没睡，等待着虎鲸归来。
    “没事吧？”潘歌十分后悔，“拿手机这行动谁提议的啊？”
    “明天我们请你吃报恩的西瓜赔罪。”林鹿赶忙说。
    童嘉忽然一拍脑袋：“哇塞，刚才我就在想，四水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一定不会受罚，因为他和队长关系很好。果真吧，他俩好熟啊！”
    “不是的。”陆水在床上躺好，抱着哥哥给买的水獭玩偶，耳根滚热，“不熟。”
    他只想默默暗恋下去，不想其他人觉得自己和顾风很熟悉。不料第二天连其他院系的人都知道了，说他和顾风两个人晚上一起跑步。事情越传越邪门，过了一周，事情发酵成“a队队长顾风单独给b队队长开小灶，晚上亲自带陆水加练”。
    陆水好苦恼，真糟糕，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和顾风好熟。
    “听说，你们队长天天熄灯后带你跑步？”十一长假前的最后一个训练日，凤胜男终于忍不住开始八卦，“他看着那么冷漠，不会欺负你吧？”
    陆水仍旧坐在齿轮旁边，摇着头。“不熟的。”
    “嗯，不熟最好，他那个人啊，太冷清，不好接触。张钊那样的就好很多。”凤胜男已经把陆水当成了亲弟弟，“而且啊，长得太漂亮的男生会不会都很自恋？”
    “自恋？”陆水对这个词没概念，他没碰上什么自恋的人。突然，凤胜男口中的自恋队长出现在泳池另外一端，正朝这边走来。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凤胜男率先朝他招招手。顾风这个学弟她还算了解，冰美人嘛，实力不错但话不多，在体育生扎堆的学院里独树一格。
    但他可不是靠脸出圈，而是靠他军训时被晒中暑的光荣事迹。
    众所周知，体育运动人的身体素质实为顶尖，女生都没喊辛苦，可是他被太阳晒晕了。
    看着他不断靠近，陆水也不断紧张起来。他来干什么？是不是不相信自己能赶上凤胜男的强度？
    “你们确定好了么？”顾风走到三米跳板的后方，“一会儿刘璐和明志鸿会过来，江梦文也过来。”
    刘璐是女队的总教练，国家队女单退役，跳水全能王，身高只有158可是气场很强，顶级运动员自带着高气压，无论到哪里都很显眼。
    她能亲自过来盯混双项目，必定是学校也很重视这一次的比赛。虽然只是一次市级赛，但是北体院这支队伍的目标是打开混双局面的第一枪。这块金牌虽然暂时还没入奥，可是国人似乎都有信心它将来一定会加入奥运会跳水项目，成为竞相争夺的热门。
    “训练都还好，还差一点意见没统一。”凤胜男说话间就看到了刘璐，立刻从跳板上起立，陆水也跟着起立，两人一起走下跳水位置，到了池边。
    顾风从包里拿出一条白色的干毛巾递给陆水。
    “谢谢。”陆水接过捏了捏，用毛巾盖住了头发，顺便遮住了开始发红的脸。
    这真糟糕，队长突然就这样来了，一点准备时间都没有。以前他们只在一起训练，训练结束后会分开，生活和上学都没有任何交集。现在接触时间明显增长，他好怕暗恋不小心露馅。
    今天也是陆水第一次见女队的总教练，有一点小激动。这就是传说中的刘璐，女子跳水全能王，她不仅在跳台有很好的发挥，三米板107b也是非常擅长，这是一个大难度动作，可是她身轻如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