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余来自内陆,鱼虾大闸蟹等海鲜对他来说是稀罕玩意儿,难得吃上一次,价格还非常贵。
但是江德作为深城外岛人,这边的土地不怎么肥沃,收成一般,啥都缺就是不缺海鲜。
海水退潮时候岸上的鱼虾螃蟹之类,那是背着箩筐就能捡上一大把,早就吃腻了。
“放心,一定。”宋余笑着答应。
等解决了午餐,他们才重新回到了海鲜批发市场的摊位上,替换下另外一个看着摊子的叔子。
“叔,咱吃过了,你快去吃吧。”江德朝自家叔叔高声喊了一句。
江叔点头,对于自家侄子江德和帮忙高价售卖了不少海货、编织品的宋余,他还是很信任的。
“那你们在这儿看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打了个招呼,在另一盆清水里洗了洗沾满鱼腥味的手,才放下撸起的袖子去找地儿吃饭。
“叔你放心。”江德一边答应,一边在自家摊子旁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反正屁-股下面垫了张报纸,也不嫌弃地面脏。
海鲜批发市场的味道不好闻,一股冲头的腥味,坐的时间久了不免头晕脑胀的。
但江德早已习以为常,啥也没戴,好像完全闻不到这难闻冲鼻的味道。
这个时候正是饭点,批发市场的顾客不多,没什么生意,只要看着摊子就好,十分的清闲。
见叔叔走了,江德又开始和宋余闲聊起来,倒着心里的苦水。
“现在天越来越热了,抓上来的鱼虾根本放不住,几个小时就开始变臭,难卖得很。”
“今儿上午倒是难得开张了不少单,可各个都挑剔个头小、品相不好。唉,他们也不想想,品相好的海货哪里还轮得上我们,都是得上交上去的。”
江德絮絮叨叨地抱怨。
宋余当着合格的听众,耐心地听着他的倾诉。
江德所在的外岛可以说是他最大的供货商来源之一,所以他非常注重双方关系的维持。
不然,也不会在空闲时间陪着一起摆摊售卖。
等江德吐槽完了,宋余才问:“你们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正用手给自己扇着风的江德一愣,不太明白宋余的意思:“你指的是什么打算?”
“就是对未来的规划。”宋余?????简单解释了一句,见江德还是一脸懵然的模样,于是掰碎了说得详细。
“这边的海鲜批发市场算是自然形成的,但是随着市场规模越来越大,买卖环境越来越混乱,政府迟早要插-手管理规划。”
“但是按照目前政府的经济状况,恐怕无力承担改建费用,很有可能会将批发市场承包给私人。”
“然后简单重建后依据位置收取摊位费,统一按制度管理,这样先到先得的混乱摆摊模式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宋余的眼光极具有前瞻性,天生的对政府政策和商业机会敏感。
江德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嘴巴都合不上了,震惊道:“摆摊还要收钱?”
这不是坑人吗?
“因为这边地段好,要是换了个偏僻的地方,买海货的人还会有这么多吗?”宋余补充。
江德想了想,下意识摇了摇头。
他也知道,虽然嘴上一直抱怨,但是摆摊还是挣了不少钱的。
虽然比不上和宋余合作赚的那一大笔,但是对他们外岛来说也是不小的一个数字了。
不然一向古板的书记也不会同意他们天天摇船过来,来摆摊的壮劳力记的也都是满工分。
“所以,想好之后有什么打算了吗?”
“比如说,由你们的书记出面,直接承包这个海鲜批发市场,或者是租赁几个铺面,做长长久久的生意。”
宋余还是很看好这两个举动的,认为十分的有利可图。
江德所在外岛的书记号召力强,信服力高。
在不少岛屿都落实了包产到户的情况下,仍然坚持公社集体化。
最难得的是,岛上的风气很好,几乎没有懒汉,家家户户都团结一心,拧紧一根绳跟着书记发展。
海上资源充沛,他们有充沛的货源和劳动力,令人信赖的民兵队安保力量,很容易将海鲜批发市场办好。
然而对于江德来说,这个提议实在是太大胆了,彻底地把他给吓到了。
“不行的不行的,我们书记不会同意这样的事儿的,而且咱们也办不了,没有这个能力。”
江德的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江德哥,你好好想想,这么好的挣钱生意,难道你舍得以后不来摆摊了?”
“但如果以后还想来摆摊,能接受得了天天交一笔摊位费,然后交了钱还为了抢个好地段跟别人打架争吵。”
“一天的摊位费不多,可是一个月呢?一年呢?十年呢?加在一起算算需要多少钱?”
宋余一条一条把未来的可能情况列出来,而后循循善诱。
平常他不是爱多说话的人,但在说服人方面,他的嘴皮子比谁都利索。
江德的神色里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动摇。
宋余再接再厉:“江德哥,都是兄弟,我也是真心想让你们好。”
“这样吧,你也知道,我在深城大酒店门口的生意赚了一些钱,如果你们承包批发市场的时候觉得钱不怎么趁手,我这边可以支援一些。”
“你已经帮了我们这么多了,我们哪里还能要你的钱?”江德已经被说动了。
但一听宋余的话,他还是连连摆手。宋余人好,只是他们不能白占宋余的便宜。
宋余笑说:“江德哥,没事儿。要是真觉得不好意思,我出大部分钱,你们出小部分钱外加管理。等盈利了,按照一定比例分配利润就好。”
江德犹豫了好一会,最终还是狠狠心答应了下来。
“成,我会和书记提的,但是书记那边同不同意,我就不能保证了。”江德不确定地说。
“江德哥您就按着我说的跟书记讲就行,我相信书记,一定会权衡之后做出最好的决定。”
“毕竟根本目的都一样,不还是希望岛上的人日子能过得更好,月底年底分成的时候能腰包鼓鼓?”
宋余打趣道。
江德忍不住笑,露出些憨厚的本性来,脸上带着期待:“是啊,就盼着咱们的日子能越过越好。”
又杂七杂八地闲扯了几句,午间的日头过了,半下午的生意倒是好了不少。
宋余脑子灵活,算账算得又准又快,给江德搭了把手帮忙招呼。
太阳西斜,江德、江叔他们收摊回岛。
他们外岛没有汽船,大船都是人力拉纤。
顺风还好,逆风的时候光是水路就要走一个多小时,晚上了走夜路更是非常不安全。
送他们到岸边的时候,宋余眼睛尖,瞧见了另一处岸上停泊的几十辆各种品类的汽车,车身上印着的都是外国的文字。
汽车停泊的那一块地方拉了警戒线,还有扛着枪穿着警服的公安在巡逻。
几十辆汽车摆在一起,给人带来的震撼还是巨大的,即使是宋余,也控制不住地露出了失态之色。
“这是……”
“你想问的是那边停着的汽车?”外岛的书记也在接人的大船上。
他点燃了一根旱烟抽了一口,顺着宋余的视线看了过去,烟雾缥缈间,眼神带着些旁人看不清的慨叹。
宋余收回视线,无奈地看向了书记:“书记,相信无论任何人站在这里,看见这一幕恐怕都没办法无动于衷。”
那可是四个轮子的大汽车,看起来还都是国外的牌子。
现在汽车的行情有多紧俏?
上海牌汽车等国内名牌一年就生产那么多辆,想买不仅要钱更要人情关系。
不说十几万、二十几万人民币的昂贵价格,许多人腰兜里揣着钱都不一定能买得到。
这个年代能开上一辆四个轮儿的汽车,那就是身份和地位的绝对象征。
可现在,在这偏僻到不行的废弃港口,竟然一次性就停了二十多辆的国外汽车?
不是三辆、五辆,是二十多辆,加在一起的价值得有好几百万了。
瞧见书记眼神深处的波动,宋余试探着问:“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呵,还能怎么回事?一帮想挖国家墙角的小兔崽子,要不是跑得快,抓住了得一个个的枪-毙!”
书记在船舷上敲了敲烟-枪,身上那股上过战场的凶悍血气外显,恶狠狠地道。
他是从部队里退下来的,有一个战友就在深城的公安局任职,所以消息还是十分的灵通。
眼见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吹起来了,一批眼光毒辣、不择手段的人也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样钻了出来。
国内的汽车和电子产品等供不应求,于是有人就将视线瞄向了国外的生产商。
但由于过分高昂的关税,像是汽车、收音机、电视机之类的产品,走正规程序运输进来,价格差不多要贵上一倍甚至好几倍,普通人压根买不起。
但翻了几番的庞大利益,足以让“资本家”不惜一切代价。
于是,灰色地带的走私活动像是野草一样除不尽,春风一吹便再次冒头。
尤其是像深城这样的沿海城市,更是走私活动泛滥,盘根错节,宛若根深蒂固的毒瘤。
像是这一批汽车,就是前段时间公安收缴的走私货物。
只可惜那帮子老鼠听见了风声,插了翅膀一样不见人影,只扣下了东西,没抓住人。
政府这边经济状况不好,是打算把这一批汽车卖出去的,得一笔补贴。
但一辆汽车的价格摆在这里,像这种售卖也不好公开。
于是,交易僵持在了半路,找不到合适的买主,也就只能暂时停在这里,派人天天看守着。
一番话解释完,书记的旱烟也抽得差不多了。
他吐出了一口烟气,高声道:“回岛!”
“回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