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她又会胡闹,又会用那张甜美又致命的薄唇吐出刻薄不堪的话来折磨他。
林景珩怔了片刻,随后不太自在地点点头,“好……”
不想让人进来,他走向了身后的堂桌,拿起了一只温在小篮子里的茶壶,掀开了盖子,便将茶水往头顶浇去。
沈娇皱了皱眉,有些烦闷地叹了口气,接着动作飞快地下地,朝他走去。
温热的茶水顺着脸部线条往下滴落,确实令神台清明不少。
林景珩微微闭着眼睛,此刻虽是形容狼狈,他却反获得了些许安慰,轻声说道:“好了……”
话说一半,便被身后的刺痛所打断,让他温柔的尾音消逝在了咽喉间。
沈娇毫不留情地拔出短刃,再度狠狠地刺过去,却让林景珩骤然转身抓住了手腕,又劈手夺走了那柄匕首。
这把匕首,是陆清显当日随着金笼子一并赠送给她。
她带在了身上,原本是要亲口问问他,当日送她匕首,究竟是什么意思。
——原来是这个意思。
后腰被扎出的血洞喷出了鲜血,因为瞬间失血,林景珩的面色也变得苍白不已,他用力握住了沈娇的手腕,死死盯着她冷漠的表情,却是缓缓扯出了一个微笑。
“好啊。”林景珩慢慢说道,他差点被沈娇杀了,却没有任何不快,反而带着些许释然,“你做得很好,我曾经,不得已伤害过你,如此也好……如此却也可了结了。”
他再也不欠什么,他只需要拿到自己想要的。
不顾钻心的疼,林景珩忽而快步拖着沈娇来到堂前,接着强硬的按着沈娇的肩膀,自己也随着一同下拜,声音阴冷而森然:“一拜天地——”
沈娇几乎尖叫出声,“你就是个十足的无耻之徒,虚伪!自私——你放开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对你有任何牵扯……”
“二拜高堂——”
“你真让我瞧不起……放开我!”沈娇一口咬在了林景珩的手上,口齿之中溢满了他的血肉,却依旧是钻心蚀骨般地折磨着他,“若是真的以大局为重,若真的为了江山为了百姓……可你不是!”
他杀了他拥护着的新皇,他骤然挑乱了局面,他是重活一世的人,他本可以避免许许多多的祸乱,可他却选择要去做皇帝。
为此,要牺牲掉多少条命,又要与那些人做出交易,付出怎样的代价……
“夫妻……”林景珩掰过了沈娇的身子,二人相对着凝视对方。
柔情与厌恶相互交融,沈娇浑身发着抖,后颈被林景珩用力按下,亦是咬牙说着:“我真后悔,我一开始就该杀了你。”
“——夫妻对拜。”
第47章
灿阳不过是露出了短短一瞬,阴霾便被重新遮蔽,天空呈现出一片阴沉之色。
平日里,那森严威仪的宫门在此刻轰然破开,头插烈焰羽毛做装饰的骑兵们长驱直入。
“杀楚人,夺楚帝——”
沿途宫女太监们的尸身被抛洒了一路,鲜血逐渐将宫廷染上了几分血红的色彩,异族人疯狂而兴奋的笑声宛如乌鸦嘶鸣,数千年不被浸染的都城,头一次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杀——”为首赤膊骑兵纵马挥戈,直直破开了慈宁宫的殿门,他眼底燃着凶狠的火焰,建功立业的愿景与期盼在这一刻达到巅峰。
随后,让一支白羽利箭所破。
羽箭贯穿了他的咽喉,那匹威猛的黑马还在向前疾奔,主人却已经宛如一片羽毛般轻飘飘地跌落了下去。
“外敌来犯,辱我山河。”沈青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弓弦,转而抽.出了身后所背的长刀,指向前方。
刀尖所立的方向,是一片宛如铺天盖地袭来的乌云。
银色盔甲的羽林卫静默着随在他身后,肃然望向了奔袭而来的敌军。
“区区金?。”沈青微微挑起嘴角,狠声道,“岂敢放肆!”
“杀——”
白与黑瞬时宛如潮水一般交融,这其中又迸发出了大片逸散着的红,在这铅灰的阴沉铁幕之下,上演着生死之争。
“金?人?”秦昭然用力眯起了眼睛,“北漠十八族里,唯有这一支,尚可堪一战。”
她领着另一队自御龙殿内破开一条路,仗着羽林卫对皇宫地形的熟悉与经验,神出鬼没般的袭击金?大队,不过半个时辰,整个人已被鲜血染了个透,总算是拼到了慈宁宫中。
这是厮杀着的主战场,羽林卫人虽然少,地上摆着的却大多是骁猛的金?人,其中一人没死透,艰难地往外爬,又让秦昭然的铁骑重重踏过。
“不见到陛下。”她找到了奋战中的沈青,高声喊道:“飞鸟尽。”
此行是为了入宫营救陛下与太后,这三个字是撤退的信号。
沈青也是满面的血滴,少年将领并不贪战,闻言便领兵破开了一条口子,在秦昭然的接应之下,带着姜太后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染了血的一支白色轻骑,就如同呼啸着飞出的箭矢,裹挟着呼啸的风声,迅猛的冲了出去。
身后,是紧追着不放的金?人。
都城已然沦陷,那红色的烟尘不再炸开。
“出城!”秦昭然刀尖往城门处指了指,“去成洲,找宣威将军。”
这一次怕是有内鬼,宣威将军领着他的暨北军去了成洲操习,这金?人居然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入皇宫,直奔着慈宁与御龙二殿前去——要杀了皇帝和太后,这个帝国的实际掌控者。
沈青闭口不答,他握住缰绳的手指已然有些泛了白,牙齿咬得那么紧,口腔中有铁锈的味道。
“阿姐……被林景珩挟持。”
这么大的风声也不能够驱散他的焦灼,秦昭然几乎不忍心再听,却仍是大声提醒:“林景珩至少不会害沈娇。”
听令于林景珩的守备军,这次却帮着外族人。
那些草灰蛇线、隐藏着的暗棋,无一不再揭示这位温润忠诚的城中林大人,是如何粉碎掉都城的和平的。
“谁说的?!”沈青骤然怒吼,他提着缰绳似乎要调转方向,“你护送太后,我去找阿姐!”
秦昭然则是利落地抽了他的马一鞭子,迫使他继续向前,大声骂了一句:“蠢货。”
林景珩不会要沈娇的命,却不会放过沈青。
姜太后就被放在了秦昭然的马背上,在这样高速的颠簸之下,人几乎要失去了意识,咬着牙不让自己退缩,厉声喊道:“不许去。”
沈青胸膛剧烈起伏,浓烈的不甘与纠结几乎挂在了脸上,随后却听见了前方一声大喊,“沈青!”
“——沈青!带上姜姑娘!”谢衷双手扶着姜云锦,猛地向他跑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姜家破了……带她走,带她走!”
来不及反应,沈青弯腰长臂一伸,已经利落地把姜云锦抱在了怀里。
姜云锦被吓蒙了,她死死抓着沈青的衣襟,“青哥?……五王爷?”
谢衷单手持剑,他本来就不是强健的身子骨,俊秀的脸上都被划开了几道口子,终于送出了姜云锦,便大口喘了几声粗气,“好、好啊……”
后面有认识他的队正,飞快地勒马对他伸手,“五王爷,走!”
“我不走!”谢衷却是后退了一步,大力摆着手,怒气冲冲的喊,“那么多女孩儿还在都城里,我堂堂男子汉,我不走。”
“这帮不穿衣服的龟孙子……”他的一只腿肚也受了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却还是咬牙提剑而去,怒道:“还敢来都城,看本王砍死他们!”
城门尚未关闭,却有守备军在门口守着。
他们都是大楚的子民,却站在了对立面。
同在都城里做士族,守备军与羽林卫中许多人都是认识,甚至有身为血亲的族人。
可军令如山,即使心中不愿意,接到了阻拦羽林卫,营救太后的命令以后,也还是挡在了其中。
把太后抱在了身后的一个队正的马上,秦昭然当先冲去。
她挥着手里的白刃,却并没有做出要砍杀的动作,只是用力挥着,将众人的目光极具至自己的身上。
“后面,是北漠金?人……”秦?????昭然这样奋力喊着,她脸上的血迹已经开始凝结,看上去几乎没有了人样,说出的话却振聋发聩,“但凡还有一丝血性……但凡不想帮着外族人的,通通让开!”
当先一马,她势如破竹的冲了过去。
密集着、拥挤着的守备军依旧是个阻碍,他们并不动兵器,却也还存着阻拦的意识,余下的羽林卫被这层潮水所破开,聚不成队伍。
金?人,已经追至城门。
马蹄踢打的声音几乎宛如夏日最噪的阵雨,沈青不敢回头去看,不敢看被杀了多少兄弟,也不敢看……那座落入他人之手,却宛如蛛网一般粘住了沈娇的都城。
一支白色利箭在前疾行,身后是奋勇着追击的金?大军。
他们的官话说得不好,呼喊着叫嚷着,此次此刻,就好像是厉鬼,兴奋不已着迫近:“杀太后——杀太后——”
秦昭然咬牙:“驾——!”
她的马儿已精疲力尽,而其余的羽林卫们亦是如此。
沈青眼角有一块血痂,他顾不上这点。怀中的姜云锦此刻却伸手轻轻擦了擦他的眼角,险些让沈青失了平衡。
沈青皱眉,飞快别过了脸避开了那只不合时宜,沉声道:“别乱动。”
姜云锦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接着柔柔地说了声:“抱歉。”
她并不听话,说完之后便侧头去越过沈青的臂膀,声音里染了些惊恐,“要追上来了。”
他们似乎,逃不出去了。
沈青并没有回答,咬着牙继续策马前冲。
姜云锦又害怕地缩了回去,像是慌不择言地碎碎念着:“沈青哥哥,以后见到沈姐姐,你记得让她收敛些性子,不然总是要吃亏的。”
尚来不及诧异,沈青却觉出怀里一空,姜云锦的尖叫声依然划破了长空,凄厉而惊恐:“你敢丢下哀家——”
四周是松软的草皮,可是在这样拼命奔跑中掉下来马背,姜云锦重重跌落,小腿的骨骼一下便穿破了肌肤,她惨声尖叫,单手拼命向着那已经跑远的羽林卫队伸去,绝望地哭求,“哀家是太后……别丢下哀家。”
沈青双目瞪大,不甘心地回首盯着被金?人所围住的姜云锦,喉咙里似乎也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呐喊,又让秦昭然咬牙拽了下身子。
“向前——向前跑……”
“不要负了姜云锦!”
厉鬼一般的追击者停下了脚步。
这只白色的利箭,终于甩开了他们。
————
“我知道太后被羽林卫所营救出城,那皇帝呢?”林景珩平和地问道:“大费周章杀入皇城,不过是为了这两人的性命,怎么会一个都不成呢?”
他的语气十足失望,“大好的机会,就这么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