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娴其实比杨岚胡思乱想得还多,所以情绪自然更加低落。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和她曾经最瞧不上的葛明熠半斤八两,横竖做什么都是为了钱,但葛明熠好歹拿到钱能快乐,而夏娴主要的感受却只是“钱难赚,屎难吃”。
夏娴讨厌愚昧的人和葛明熠讨厌穷人如出一辙,但葛明熠讨厌便可以远离穷人,夏娴却不得不为了钱每天把自己暴露在铺天盖地的反智言论中。
夏娴十二岁就立志考L大,并不是因为L大是国内的顶尖名校,而是因为她相信“高准入门槛”可以过滤掉她最厌烦的蠢人,然而她开学第一天就被一位“把中哲解读成女德”的土丑理工男同学强行搭讪,瞬间对L大的门槛筛选作用产生了怀疑,时间久了她愈发觉得周围的人也不过就那样,和她憧憬中的“知识分子”有所落差——这个认知在她做自媒体、写小说之后被彻底颠覆,大量刷新她见识的、蠢而不自知的言论源源不绝地涌现,令她深刻意识到,L大的门槛的的确确过滤掉了绝大部分毫无思考能力之人,只不过这些人现实中和她就像生活在一个平行世界,不会因为任何事有所交集。可互联网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洗牌机,把叁教九流搅和在一个容器里众生平等——这让夏娴的自由主义精英视角显得孱弱可笑,她意识到这个世界最终是属于傻逼的,因为他们人多声音大。
同时她知道自己不能把这个层面的鄙夷表现出来,因为这样会引起“普通群众”的愤怒,一旦反对“大多数”,显然就违背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普遍真理。她要时时刻刻摆出一副友善亲民的虚假面孔,强行找点儿她本不感兴趣的浅薄话题作为“共同语言”亲切互动。
然而做这些不能带给她成就感,因为她从根本上就不认可自己所做的一切——哪怕她成为琼瑶级别的言情小说大师,她也无法坦然介绍自己是一名“言情小说作者”,这个身份让她倍感羞耻。每次她看到文化水平不高的人一本正经称赞一些不入流的文章,都感到荒谬可笑,并且认为自己不该踏入这个低俗且文盲遍地的圈子。最可笑的是,热搜过后不断有扒皮帖推测她如何处心积虑骚操作搞热度,搞得好像她的生活就只剩下这些低级趣味,并且每天为此绞尽脑汁。她不知道该说这些人想象力匮乏还是韭菜当出了惯性,以至于他们对于一个作者的生活都幻想不出其他可能性——如果她能出生在蒋周瑶那样的家庭,肯定安安静静做学术,连社交软件都不看。
夏娴小学时读过张爱玲的《论写作》,刚开始“下海”写网文的日子里她总是反复回忆起里面的一段——“作者们感到曲高和寡的苦闷,有意的去迎合低级趣味。存心迎合低级趣味的人,多半是自处甚高,不把读者看在眼里,这就种下了失败的根。既不相信他们那一套,又要利用他们那一套为号召,结果是有他们的浅薄而没有他们的真挚。读者们不是傻子,很快地就觉得了。”
她预感自己迟早有一天会一败涂地。
重新回到包厢的时候,夏娴愕然地发现整个房间的氛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笑声像油锅似的炸开,沸反盈天。
夏娴走进去坐下,一愣一愣地听着杨岚流畅又自然的rap:
全场动作必须跟我整齐划一
来 左边 跟我一起画个龙
在你右边 画一道彩虹(走起)
来 左边 跟我一起画彩虹
在你右边 再画个龙(别停)
……
“岚姐slay!”马越捧场地站起来摇摆。
夏娴随着年龄增长,反而越来越羡慕杨岚这些粗粝、市井的快乐,这或许是她一辈子都体验不到的东西——如果说杨岚是个孙悟空式的人,那么夏娴就是长期修行的唐僧,永远无法活在高低规则之外。
歌曲逐渐进行到了副歌部分,夏娴大跌眼镜地看着周大少爷帅气地脱掉外套,十分默契地配合杨岚开唱:
“心里的花
我想要带你回家
在那深夜酒吧
哪管它是真是假
请你尽情摇摆
忘记钟意叻Ta
你系最迷人噶
你知道吗”
周凯低沉性感的嗓音唱粤语哪怕土成渣渣也撩倒一大片,杨岚赞许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二人越唱越嗨,不断即兴改编,反而互相配合得天衣无缝,彼此接得很稳,像搭档了许多年似的。
夏娴也被热闹的气氛感染,和周围的人一起摇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理解了为什么这俩人会成为情侣。
葛明熠嗤之以鼻,难以忍受地塞上一对降噪蓝牙耳机,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给韩嘉皓发了一个位置共享。
———————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