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墨知会她,太子让她做什么, 照做即可, 席间无论顾明渊什么样都是假的,不要信。
沈清烟听?????得糊涂,但仍把话记在心上。
入夜后, 街头晃荡的人少了许多,五城兵马司的所有巡逻队在各个巷口走动, 这是宵禁后的常态, 一般人不得在街头奔走, 但是沈清烟做的马车上挂着英国公府的挂牌, 一路畅通无阻, 直转道进了一条巷子, 即见酒楼,这酒楼沈清烟来过, 那回她被荀琮他们逼着去喝酒,就是来的这里。
这里不是什么正经的酒楼, 沈清烟记得沈泽当众搂着女子亲,太子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见她?
马车停下,扫墨道,“沈六公子快下来吧。”
沈清烟便从马车上下来, 落地时见扫墨身边站着一位面白无须的人, 沈清烟见过好几回太监, 猜这是太子殿下跟前侍奉的太监。
“沈六公子跟这位公公进去吧,小的在外边儿等您,”扫墨道。
他还不进去,沈清烟更有些慌张无促,但转念一想楼里有顾明渊,她又不怕了,跟着太监入内,这次她进酒楼倒没在楼下见什么男男女女搂抱在一起,让人尴尬的场面,她小小的松气,估摸太子殿下只是来喝酒,她是顾明渊的学生,顺便想认识一下。
沈清烟现今心境有所变化,已不再像之前那样,巴望着能接触到太子殿下,而且太子殿下是八公主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沈清烟多多少少心底有些介怀。
太监领着她来到雅间前,巧的是,这雅间也是那次荀琮等人欺辱她时的那一间,沈清烟心想,可能就是巧合吧。
然后太监敲门,里边儿声传来,“进来!”
铿锵有力。
沈清烟无端生出了一种想要逃跑的感觉,但她立刻将这心思压下,她怕什么,有顾明渊在里面,她犯不着害怕。
沈清烟吸了口气,推开门,便觉满座视线都盯向她,她立时畏怯,第一眼看向的是顾明渊,他端坐在门边,是她之前坐的那个位置,顾明渊没有看她,轻品着手里的酒,举止散漫气韵雅致清冷。
沈清烟生出委屈感,他为什么不看自己,他们快有半个月没见面了,他难道不想八公主吗?还是他见过了八公主,就不把她这个赝品放在眼里了。
沈清烟也只是瞬间落寞,自己也知道在胡乱想象,这里这么多人,顾明渊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对她有什么反应,可能他性子就是这样,也可能她见不得人,所以才会不给她眼神。
不管如何,她还是进了雅间,余光偷瞄着那些坐着的人,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但她没想到竟在座中看到了荀琮,赵泽秀在也就罢了,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都是三皇子的伴读了,三皇子跟太子殿下不对付,他这个伴读为何会同太子殿下结交。
沈清烟想不明白,人已走到当中,她没胆子抬头看太子殿下,跪到地上先磕了个响头,“……学生叩见太子殿下。”
她感觉到有人在冷冷的看着她,她不敢抬头,只能一直跪着,直到那上首的太子殿下说了声免礼,她才从地上起来,孤零零的站在那儿,她都不敢问一句,她能不能坐下。
不过一会儿,太子跟前的太监倒了盅酒递到她面前,她不敢接,眼尾悄悄的扫过顾明渊,期盼着他可以给他一点暗示,可是顾明渊依然自顾品酒,就像她这个人不存在。
太监把大酒盅强硬的塞到她手里,太子才和荀琮和声笑道,“不过是小儿家打闹,荀二你度量大些,这学生给你敬个酒,一笑泯恩仇。”
沈清烟懂了,太子殿下在这里设宴是为了给荀琮出气,她差点被荀琮扒了衣裳,这个事儿外头的人,都不知道,他们都以为只是荀琮欺负她,族塾才勒令荀琮回家反思,可是荀琮转头就成了三皇子伴读。
他是故意的,他知道太子重视他,所以他给三皇子做伴读,太子就会为了挽留他,把她叫来给他出气的。
沈清烟撩起眼瞅荀琮,荀琮也看她,唇带讥笑,“就怕沈六爷不情愿跟我和好,太子殿下妄做了人情。”
太子拧着眉冲沈清烟道,“你有什么不情愿的?”
沈清烟怕他发怒,只能忍着憋屈小声道,“……学生没有。”
“既然没有,还不赶紧去敬酒,”太子的话语里含着催促。
沈清烟反驳不了,就连顾明渊都没有出声帮她,她反抗不了太子的命令,只能遵从。
沈清烟来到荀琮桌前,手举着酒盅朝他敬,“你别跟我置气……之前都是我的错,还请你原谅我一回……”
这样的屈辱,她说完眼圈就红了,硬是逼着自己不能掉眼泪。
荀琮恶劣的拿酒杯和她碰了一下,酒水撒了她一手,荀琮一口喝掉酒水,再抬下巴,“我干了,沈六爷随意。”
沈清烟手里酒盅大的用两只手才能端住,她若喝下去估计会当场醉倒,但她不可能不喝,她又往顾明渊那儿偷摸摸的瞥,他还是安静的在喝酒,仿佛有一道屏障将他与众人隔开,无论她遭遇了什么,他都不会正眼看她。
沈清烟张口开始咕酒,咕了好几口到底没法把酒全喝下去,她在这时忽然灵机一动,手一软,剩的小半盅酒像没拿稳般撒出来,全落到她衣袖上。
顷刻就听太子斥了一声,“笨手笨脚!”
沈清烟吓得扑腾跪到地上,“……太子殿下恕罪,学生不是有意。”
“你是兄长的学生,本宫自然不会怪你,起来,”太子又恢复了一副好说话的姿态。
沈清烟战战兢兢的站起来,惊魂未定,太子又说话了,“你衣裳湿了,得换了。”
沈清烟应是,想着他这是要放她离开了,正要大松一口气,准备告辞。
太子却道,“带他下去换衣。”
太监上前领沈清烟出去,沈清烟便只能随他出雅间,经过顾明渊的坐席时,她又抑制不住的瞟他,盼他给自己一个回视,可顾明渊冷情的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心内终于忍不住埋怨顾明渊,他看她一眼怎么了?她又没指望他会在这种场合为自己说话,难道看她一眼会长针眼吗?
沈清烟摁着气跟着太监出雅间转到一间房前,太监告诉她里面已经备了衣裳,她便把门紧紧拴好,走到那张美人榻前,才见榻上有衣服,拿起来一观,是一件水红菱广袖襦裙。
是女人穿的衣服。
沈清烟不禁直咯噔,还当是自己喝了酒,这会儿头晕眼花看错了,翻来覆去看了数遍,这确实是一件女装。
那门外的太监等急了,敲门催她,“沈六公子还是快点的好,太子殿下可没那个闲心等你。”
沈清烟按捺着心惧,怯声道,“公公,这、这是件女装……”
“这女装是八公主为你静心准备的,穿吧,”外面的太监轻飘飘道。
沈清烟躬身坐在榻上,发了会儿愣,她想,八公主是真讨厌她这个赝品,让她穿女装,只是为了羞辱,好让她能自己认清现实,她不过是个赝品,顾明渊不会为她出头,她会被人戳着脊梁骨耻笑谩骂。
她将被整个燕京城的世家子弟排挤在外,她会成为所有人的茶余笑料。
眼泪慢慢涌出来,她无望的注视着那件女装,从她知道自己是姑娘开始,她就期盼着有一天自己能穿上裙子,女孩儿拥有的一切她都曾幻想过,她曾憧憬着,她能够穿着自己喜欢的衣裙,等待夫君来娶她。
然而那只是她得不到的美梦。
她慢慢把脸上的泪擦干净,解掉身上的月白锦袍,把那条裙子穿到身上,然后她打开了门。
太监在看见她的那一瞬,目中划过惊艳,转而伸手解掉束发的缎带,让那头泼墨般的乌发倾泻而下。
沈清烟慌乱的捂住垂下来的头发,“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太监目光炯炯的看着她啧嘴,“沈六公子别见怪,即是穿了女儿家的裙子,自是不能再束学子发髻,没得辱没了学子。”
沈清烟已穿了女装,也没脾性再和他争辩头发,太累了,她只想赶紧结束,让她回去睡觉。
太监显然不觉得这样的羞辱算够,又道,“待会儿进去,你要像无意的坐到顾大人怀里。”
沈清烟张着眸,眼神有点空洞,“为什么?”
太监耸肩发笑,“什么为什么,不过是太子殿下的吩咐罢了,你若不愿,知道后果。”
沈清烟白着脸点头,“学生知道了。”
她披头散发的跟着太监来到雅间前,房门推开时,除了顾明渊以外的所有人都看着她。
芙蓉藏娇,凝泪含珠,勾魂夺魄。
她就站在那儿,木木愣愣的甚至都不会笑,可只要她出现,便滋生出无边春色。
沈清烟知道他们在看她,可能都在笑,笑她一个男人穿着女人的衣服,人人皆唾弃。
她跨过了门槛,拖着步子过顾明渊,他淡然的让她想哭,她是他的学生,他连为自己学生说一句话都不给。
眼睛里都是泪,她的眼前一片花,?????她倏地脚一软,身子如乳燕入怀的摔到他膝头,她听见周遭人在倒吸气,有谁的杯子没拿稳摔地上啪的一声。
然后她就见顾明渊那浓长的眉拧起,显露出厌恶神色。
她被他抬手推下了地。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女装满意吗?哈哈哈,大家早点睡!
第四十八章
沈清烟猝不及防被他推到地上, 愣神间,她听到顾明渊的声音冰寒入骨。
“阴阳不分,不伦不类, 休的在此处丢人现眼!出去!”
他从来不会用这么重的语气说她, 哪怕她犯过再大的错,他都没有斥责过她, 她以为纵使他把她当赝品, 也应有几分疼爱的,原来并不是。
那些亲密宠溺,是假象。
她抬起秀巧的下颌, 脸在室内烛火的映照下分外浓艳雪丽,她有点怔, 似乎回不了神, 眼还望着顾明渊, 他面上的腻烦冷沉终究刺伤了她, 她没有哭, 从地上爬起来后, 举起手朝他做了一揖,人便像被抽走了魂识, 身体隐隐有些晃荡,坐在顾明渊身旁的徐远昭关切道了声小心。
沈清烟呆滞的转向他, 徐世子这个外人都知道要她小心,他却在字字句句的重伤她。
她突地抬脚朝外走,都忘了跟太子拜别,幽幽的退出雅间。
那座上众人在她离去后目光还停在门边。
赵泽秀先回神, 把刚刚没拿稳掉到地上的酒杯捡起来, 恢复成平日模样。
荀琮搭在膝头的手握紧成拳, 移过视线凶狠的瞪着顾明渊,顾明渊那长长的眸像是乜了他一眼,又像是他看错了,只是灯火晃眼,他还是静静的坐在那儿。
其余众人也渐渐收回视线,一时缄默。
太子李轩撑着下巴问顾明渊,“兄长,你这学生真不是女人?”
顾明渊道,“太子殿下若怀疑,不如把他叫回来验身。”
李轩思索着,刚刚那学生是长了张春情烂漫无人可比的美人脸,但是她胸口太平了,听八公主说起这学生也有十八了,十八岁的姑娘,不可能没有婀娜窈窕的身姿,她更像个长了女人脸的男人。
左右这学生和顾明渊没有私情,他也就放心了。
李轩也知自己今儿做的太过,笑道,“还请兄长见谅,这是八妹的主意,我被她缠的没办法了才不得不做,兄长向来大度,应不会为这等小事跟本宫生分。”
顾明渊缓慢露出温笑,压下眸底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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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烟从雅间出来,一路走的踉踉跄跄,出酒楼时,扫墨看她穿着女装,头发散落,有些傻,又不好问,仅猜到她可能在酒楼里遭罪了,扫墨上前扶她上了马车。
马车转道出了巷子,绕去旁边空寂无人的狭窄甬道里,不多时,扫墨就听到马车里传来压抑的哭泣声,她以前若受委屈了,会不顾脸面的大哭,非要缠着顾明渊给她撑腰报仇,这是第一次哭的这样隐忍克制,想来欺负她的人是太子,连顾明渊也不会帮她。
扫墨低叹了声,即是要跟在顾明渊身边,总要长些见识韧性,过柔易碎,顾明渊也不可能将她一个男人真娇养在内宅里不容他人窥探。
马车等了约半个多时辰,马车上挂着的灯笼都燃尽了灯油熄灭,窄道中出现顾明渊的身影,他走的很急,到马车边便飞速上去。
马车内,沈清烟哭累了,趴卧在小榻上昏昏沉沉的要睡着,车门匆然一开,冷气吹进来,她身上那件女装襦裙不抵冷,她瑟缩了一下,想把自己蜷缩的更小些,可忽然一个黑影俯身下来,急切要抱她。
沈清烟推着他,推了好几下,他猛地将她抱紧,那力道大的像要将她摁入骨血里,她所有的气力在酒楼里都耗尽了,这时都挣扎不出他的怀抱,她用哭哑了的嗓声道,“你放开我……”
他没放,他将她紧搂在怀里,她犹如褪了骨髓,软的直不起身,最终快睡着时,听到他低低道,“那是假话。”
沈清烟想假话又如何,真话又如何,她的难过才是真的。
她合上了眼,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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