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烛台下的烛泪越积越多,恰如此刻慕遥一点点沉下去的心。她没有来。为什么?是有事在忙,还是忘了白日的那句许诺,亦或是被那个商槐语牵绊住了手脚?
慕遥甩了甩头,不,他那会儿瞧得分明,她眼中的情意不似作假,她是喜欢着他的。那,她为何还没来?
“叩叩”,屋外的敲门声蓦地惊醒了他,他眼中一亮,连忙起身打开了门。
被他面上惊喜晃了一下眼睛的青玲愣了愣,很快回神冲他略一福身:“慕公子,奴婢奉小姐之命请您过去一趟。”
想来也是,堂堂覃府大小姐怎么可能纡尊降贵跑来下人房与他见面。
慕遥唇角勾起一丝冷笑,点头跟着青玲离开。
早在来覃府的那十日里他就把整个覃府的地形摸透了,所以他很快辨别出青玲并不是把他往栖梧院带:“这不是去栖梧院的路。”
青玲提着灯笼,恭敬回道:“小姐邀您在涤月轩一会。”
慕遥脚步一僵。
覃府家大业大,比起百年经营的慕府占地还要广阔,手中捏着大把银钱,这覃府自然修得无处不美、无处不精,其中拥有几十眼温泉的涤月轩更是一般人家想都不敢想的奢华气阔。
慕遥没想到覃与会选择涤月轩。若是其他地方,哪怕是坐拥荷塘、假山、芙蓉园、九曲长廊的栖梧院也不至于让慕遥觉得有什么,毕竟这些风景慕府也有,纵是稍稍逊色于金堆银砌的覃府,他也不会觉得差什么。唯独涤月轩,那可是连住在皇宫里的帝王妃子都未曾拥有的几十眼温泉。
那点因为覃与过于轻易就上钩的习惯性鄙夷又悄悄散掉了。
覃家富可敌国,这点确切是毋庸置疑的。慕遥心底再次默念了几回“我需要她”,这才收拾好情绪顺着青玲手臂所指方向拾级而上。
石道很宽,虽是冬日却没见半点雪痕残留,两边设有石柱灯台,纵是雨雪天气也能无虞照亮这一片天地。山势并不高,坡度也很缓,盘桓在山体上的数眼大小形状不一的温泉在灯光中飘出暖白水雾,混着被风撩动的白纱帷帐,给人一种如登仙境的错觉。
碧玺见着人上来掐着手心同亭子内的覃与汇报,得到一句“你先下去”后面色一瞬间复杂起来,但很快她咬牙控制住了表情,冲着已近前来的慕遥微微福身,而后退下。
慕遥在亭子外停住了脚步。饶是早有准备,他也真没办法做到从容进去直视一个未着寸缕的女子身体。他本想着,若覃与当真要做那事,他便熄了灯摸黑草草应付就成,可如今,她选在了这么个地方,虽然有凉亭帷帐,但对慕遥而言与幕天席地无异了。
巨大的羞耻感席卷了他。他咬紧牙关,缓缓捏紧拳头,拼命压抑住心头的怒火和想要扭头就走的冲动。
他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再回头一切又得重来。
“我进来了。”他心一横,掀开帷帘走了进去。
像是扑进一团温暖湿润的水雾,混着香气的暖风顷刻间柔和地包裹住了他因为夜间行走冻得有些发僵的身子,骤然变化的温度叫他还没痊愈的咳嗽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溢出喉咙。
“啧。”
他好似听到一声细微的咋舌,这让他一直垂看地面的视线下意识地看向了发出声响的地方。
那少女乌发尽数盘在头顶,露在水面的脖颈纤长,秀美的两道锁骨一路延伸到肩膀,一只胳膊屈抵着池沿,另只手则抵着后脑,被明亮烛光涂成金棕色的猫儿眼遥遥看过来。
慕遥被那细腻雪肤晃了眼,急急收回视线低下头,爆出的咳嗽也全数被惊了回去,连适才听到的那声不满的咋舌都忘记了去追究。
“脱衣服下来吧。”池中少女语气懒散,“正好你还未沐浴。”
慕遥有一瞬间难堪。照理来说这个点他早该洗漱,但想到来见这人可能发生的事,他就恶意存了点恶心人的小心思,未成想这人全都知道。
不仅知道,那种高高在上又漫不经心的语气,似乎真的将他视作了潇湘楼内那些低贱奉迎的少年郎。这完全超出了慕遥的预期,叫他一时之间不知应当作何反应。
似过往般自持身份横加指责?他怕又惹恼这人换来柴房一夜。但依从她所言宽衣下浴?这等柔顺势必又显得他奴性卑贱。
“啧。”这次倒是听得分明,他捏着襟口抬头,便见着满脸讥诮不耐的少女,“我还当你是真的想通了,没成想还是如此不识趣。既不愿,便滚吧!”
慕遥愣了。
他不是没有领会过覃与的怒意,可新婚那夜是他太激动出手伤了她的脸,她才一时怒极令人将他拖去柴房,前后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他所承受的也不过覃与一句话和一个眼神。可现在,他不过是没有立刻按照她话来做,她便如此不耐至极,甚至连“滚”这个字都用在了他身上!
果然是因为商槐语吗?
正是因为对他的那份痴迷喜欢被转移到了商槐语身上,因此对他才再没有从前的一半热切……
慕遥眼底掠过一丝涟漪,双手下行,解开了腰间系带。而对面少女仍旧支头看着,双眸清澈平和,不见半点惊喜之色。
慕遥喉结微动,放下外袍的指尖轻颤着,又一次落回单薄的里衣领口,薄薄的一层肌肉覆盖着少年胸膛,伴随着他手臂动作,平缓紧实的腹部也呈现在覃与眼前。
慕家小郎世家出身,文采是风陵城出了名的,于武学上也并未懈怠,虽比不得终日舞刀弄剑的武夫健硕,但并不是孱弱的白斩鸡身材。锻炼得当的少年体态修长,浑身紧实没有一丝赘余。好巧不巧,正是覃与偏好的那种白皙精瘦款。
她唇角微扬,视线却极具羞辱意味地下移:“还差最后一件。”
慕遥蓦地咬紧唇,只觉得心头爆开的难堪与愤怒几乎要将他仅有的那点理智全数击溃。便是潇湘馆中被压着去学那些羞耻伎俩,也远不敌此刻想要绞杀一切的念头来得强烈。
他强迫自己回想仍被关在天牢中的族人们,反复自我说服着此刻面前这个故意耍弄他的少女对他而言不可替代的重要性。
“小姐,”亭外突然传来声音,“商公子病了。”
慕遥眼睫一颤,便见着对面一直保持悠闲姿势的少女坐直了身子:“很严重?”
“是。”外间的声音继续道,“他一直在昏迷中喊您名字……”
“哗啦”一声,池中少女蓦地站起身来。慕遥只觉得余光一白,慌张移开视线,垂在腿两侧的手指却陡然收紧。
适才因她故意折辱生出的愤恨在听清外间禀报的内容时被突兀折断。他虽未亲身经历后宅争斗,但自小已在慕府见过多回。这般低劣的争宠手段往往却是最好用的,他不能让她就这样离开——
剩下的筹码已不足以支撑他再赌一回了!
“别走。”刚把浴袍穿上身的覃与就被人从身后拥住了,属于少年的身体温暖柔韧,声线带着与身体一致的细微颤抖。
外间婢女再次低唤:“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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