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听了,并没有说话,只见帘栊打起,一群丫头嬷嬷簇拥着一个满身珠光宝气的中年妇人和一个年轻姑娘进来,人还未走近,便先笑道:“想必这就是赵老爷的太太罢?”
雪雁站起身来,唐太太亦同她一起,向三太太道:“正是赵大奶奶,三太太怎么来了。”
唐三太太忙笑道:“听说赵大奶奶来了,故来相见。”
一面说,一面看着雪雁,嘴里啧啧赞叹,道:“哎哟哟,竟像是看到了天仙似的,赵大奶奶这样的人品模样,真真是天底下有一无二的,我今儿才算见到了。这是我们家没本事的丫头,叫昕儿,让赵大奶奶见笑了。”
说着,拉了唐昕一把,道:“怎么跟个木头似的?还不过来见过赵大奶奶。”
唐昕静静地过来,福身一礼,一言不发。
雪雁还了一礼,抬头打量着唐昕,心中不禁一叹,何止是唐太太口中说的齐整标致,竟有十分绝色,容貌和宝琴不相上下,只是气度不及黛玉之灵气逼人,不及宝钗之稳重和平,亦不及史湘云之爽朗明丽,倒和迎春有些像,眸中暗淡无光。
唐三太太看出雪雁眼里的赞叹,不觉脸上带了三分笑容,道:“我们这大姑娘比不得赵大奶奶,又木讷得很,让赵大奶奶见笑了。”
雪雁淡淡地道:“唐姑娘生得好模样,唐三太太过谦了。”
说完,向唐太太道:“周大奶奶叫我今儿去找她,如此时须得告辞了。”
唐太太忙道:“可不能耽搁你去给周大奶奶请安。”说着,亲自送她到二门。
唐三太太并没有跟过来,途中唐太太低声对雪雁道:“昕丫头是个好孩子,离了这个家,于她而言未必不是福分,一切就拜托你了。”
雪雁道:“唐姑娘这样好,怎么偏你们就认定了我大哥哥?”
唐太太苦笑道:“这件事是三老爷跟老太爷提出来的,老太爷吩咐我来跟你说,不然,我哪里愿意说呢?竟是作孽一样。昕丫头虽好,到底不是三太太养活的,而是原先的太太所留,有后娘,自然就有了后爹,无人为她打算前程。三房的二丫头十三岁,已经定了秀才,昕丫头今年十六岁,他们那一房就留着昕丫头好攀高枝儿谋好处呢!”
雪雁一怔,倒生出些怜悯之意。
唐太太长叹一声,送她到二门,低声道:“若不为这个家,恐怕得被阖家的人戳脊梁骨,谁叫咱们女人家命苦呢。不管愿意不愿意,你回个信儿。适才在屋里我不敢说,我那屋里,别房里的人不知道有几个。我觉得你心正身正,于公公也是这样的人,才说这个话,你们愿意,昕丫头有福,总比被他们送给别的太监强,你们若是不愿意了,好歹回话时就说于公公的话,让家里另给昕丫头找个好人家,他们不敢不从,我反觉得心里好受些。”
雪雁听到这里,道:“恐怕这才是你所求罢?”
唐太太一声苦笑,低声道:“我吃斋念佛这么些年,可不是作孽的,昕丫头的娘在世时和我好了一场,我总不能冷眼旁观地看着她被家里这样作践,可是家里的老太爷说了,我又不能反驳,只能寄望于你了,也是昕丫头的造化。”
雪雁奇道:“府上大老爷就没说一句反驳的话儿?”唐家做主的可是他,而非老太爷。
听雪雁提到自己的丈夫,唐太太淡淡地道:“在他心里,家族是最要紧的,只要能给家里带来好处,又不是送自己的女儿去,有什么舍不得?”
雪雁闻言一怔,有些出神。
唐太太道:“不说他了,不过白生气。”
雪雁便知她和唐大老爷也不是外面说的伉俪相得,便拍拍她的手,道:“你放心罢。”
唐太太方送她上了轿子,直看着婆子抬出二门方回转过来,暗暗一叹,但愿昕丫头是个有造化的,免去给太监做妻,或者送给旁人作践。也幸亏她认得雪雁,深知雪雁为人,方能从容开口,不然,也不知道唐昕是个什么下场。
雪雁出了唐家,并没有去周家,而是去了旧宅。
于连生在宫里当差,只有每个月出宫办事时方来这里歇脚,家里还是那两个婆子和六个小厮,见到雪雁,都十分欢喜,迎上来道:“可巧,大爷今儿出宫了,在家里呢。”
雪雁听到于连生在家,亦是欢喜,忙进屋见过。
因天气炎热,于连生斜躺在凉榻上,身上只穿着藕荷色纱衫,白绫裤子,散着裤腿,头发也没有束起来,越发显得眉清目秀,斯文儒雅。
雪雁看了一眼,笑道:“今儿才见哥哥竟生得这样好,难怪有人做媒呢。”
于连生一愣,翻身坐起,问道:“什么做媒?”
雪雁坐在旁边鼓凳上,向旁边伺候的小太监道:“先给我倒一碗茶来,渴得很。”
小太监笑着上前,果然倒了茶。
雪雁吃了几口,润了润嗓子,方看向于连生,道:“听说哥哥升了副总管?怎么也不说打发人出来告诉我一声,让我替哥哥欢喜一会子。”
于连生摇着芭蕉扇,道:“什么喜不喜的,都是老爷的恩典。倒是你说做媒,什么媒?”
雪雁将唐太太所言告诉了她,又将见到唐三太太的事情也告诉了他,末了道:“哥哥常说,不知道多少好女儿被有权有势的公公作践,所以不学他们,又说那些女子多是被逼的,岂料今儿我算是长了见识,竟有那样一等富贵之家愿意将女儿许给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