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得着实好!雪雁难得对他刮目相看,虽然她不甚喜欢宝玉之为人,可是这些日子以来,除了贾母,的的确确只有一个宝玉把黛玉放在心上。
房里一时寂静,雪雁低眉顺眼,手里依旧捧着用红绸子包着的碎银子。
“你又不管事,怨你做什么?你是个爷们,还管内宅里的事情不成?只是你这心倒好,比别人强。”贾母眼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寒意,瞬息间就消失不见了,却不是针对雪雁的,而雪雁也听出了贾母的言下之意,不怨宝玉,当然怨管事之人了。
雪雁微微侧目,见房内许多人面上都是强颜欢笑。
到底是贾母,一句话就将该敲打的人敲打了一番,不露声色喜怒,而且还不能说她敲打了谁,她并没有明指,就算王夫人贵为贤德妃之母,可是也和她无关不是?
贾母不理宝玉自顾自地后悔,对雪雁道:“你这孩子,快把银子拿回去,难道给玉儿大办,还叫你们掏银子不成?倒叫容嬷嬷和张嬷嬷笑话了。府里花销再大,置办酒席的几两银子还是有的,就是没有,还有我这个老婆子呢!”
雪雁既然拿过来了,怎能收回去,含笑道:“府里是府里的银子,老太太给的是老太太疼姑娘,我们这些却是我们对姑娘的一番心意呢,虽不够酒席的钱,但是哪怕在席面上给老太太多添一个菜,也是我们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贾母笑道:“听听你这张嘴,叫我爱得什么似的。”遂命琥珀收下。
雪雁嘴里继续笑道:“我们面皮儿薄,不好意思,只有我们是厚脸皮的不怕臊,替我们姑娘讨老太太的好,老太太原许了我们姑娘的两件大毛衣裳,我们姑娘可盼着呢,明儿老太太吃了我们孝敬的菜,可别小气不给了。”
笑得贾母腿上的毯子都掉在地上了,指着琥珀道:“你先别接银子,她们这银子分量可重着呢,只孝敬了我一道菜,就想弄了我两件贡品大氅去!”
琥珀没有听话,接了雪雁手里的银子包儿,道:“我还是拿了这银子的好,别是老太太的大氅给出去了,连一道菜都没吃上,岂不是更便宜了她们?”
凤姐见贾母心情渐好,方上来凑趣道:“可不是!蚊子再小也是肉,老祖宗只管收了,再添些银子,腊月初三的酒席交给我,必定给老祖宗办得妥妥当当。”
贾母不听犹可,一听就有了许多话,立刻转向她,道:“亏得你这会子来讨好卖乖?该打!你这个做嫂子的,怎么连妹妹的好日子都记不住,也不提醒我?怎么管的家?险些让我这老婆子在亲戚朋友跟前出了丑,还来问我要银子!”
“老祖宗这可冤枉我了,我哪敢忘记呢?”凤姐巧舌如簧,说得天花乱坠,“我早想着了,连给林妹妹做衣裳的衣料都预备妥当了,都是上用的新鲜花样,原想这两日送过去,偏雪雁这丫头比我快了一步,倒先拿了银子来讨老祖宗的好!”
贾母脸上方露出三分笑意,虽然她亦知凤姐为人,但是面子上齐全了,且自己该敲打的亦敲打了,再追究下去反对黛玉不好,遂点头道:“我就说你是个好孩子,怎么能忘记。这样罢,我出二百两银子,不必动用公中的,你好生置办酒席,并请一班小戏,就在我后院大花厅里,热热闹闹地给你妹妹办好了,另外,得请哪些人,你去问问你妹妹,赶紧拿了帖子送去,眼下快过年了,再不快些,人家到时候不得空来反不好。”
凤姐满口答应,好容易屋里人散了,她抽空回房,吩咐平儿道:“快将我前儿才得的六匹上用好绸缎锦绣拿出来,不必收起来了,再配上我嫁妆里带来的赤金累丝红宝石的五凤朝阳挂珠钗,一并给林妹妹送过去,你亲自去。”
平儿今日身上略有不好,没陪着凤姐去上房,见她匆匆忙忙,不解道:“怎么回事?”
凤姐冷笑一声,呷了一口茶,将茶碗往桌子上一撂,道:“还能怎么一回事?咱们家把林妹妹出孝的日子忘记了呗!我在老太太跟前已夸了海口,东西自然少不得。我早说过,叫你们精心些,你们倒好,这么大的事情偏忘记了不提醒我,叫我不知道如何跟老太太交代,亏得娘娘省亲在即府里忙得脚不沾地,老太太不好发火,才混过去了。”
平儿叹了一口气,道:“也怨不得都忘记了,虽然老太太疼林姑娘,可府里上下谁将林姑娘当做咱们家正经的主子?没听三姑娘和袭人嘴里一口一个不是咱们家的人!”
凤姐诧异道:“几时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平儿一面叫人收拾衣料首饰,一面答道:“底下的话如何能叫奶奶知道?可不就是露出了太太的意思?奶奶且瞧着,不过一两年,都能敢当着林姑娘的面儿说。”
凤姐知她素习与袭人鸳鸯交好,既然有此言语,必然不是空穴来风,她低头想了一想,半日方道:“娘娘省亲就在眼前,下面谁不奉承太太?都想着老太太上了年纪,熬不过太太,倒不如先投奔了太太,讨太太的好。别人再怎么着我也不奇怪,只是老太太跟前的鸳鸯是怎么一回事?老太太疼她那样狠,她能不知道老太太的心意?连这事都忘记提醒了?”
平儿道:“怨她做什么?她管着老太太房里的梯己,哪里记得清这些小事?实话说,纵是老太太跟前第一人,这么些年,奶奶几时看到过鸳鸯亲近林姑娘房里?但凡有一点子亲近之意,在老太太跟前说两句,林姑娘也不至于在这府里受那么多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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