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本性极之聪颖,一味瞒着她绝非好事。
倒不如让她将这些事都在心里过一遍,自己判断孰是孰非。
黛玉含泪点头,眼神多了一抹坚毅之色,虽有泪光亦难掩其志,道:“雪雁,母亲去得早,我没有学到什么,又离开父亲多年,我有许多事情不懂,如果我有什么做错的,或者做了什么不该的,你多提醒我几句,千万别瞒着我,我虽没有人教导规矩体统,却不能丢了咱们家的名声体面,不能辜负爹爹在临终前呕心沥血的安排。”
雪雁早知黛玉脾性,但今日看她虚心地接受自己的劝诫,不禁有些感慨万千,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笑道:“姑娘放心,明儿姑娘做得不好了,我头一个说姑娘的不是,只盼着姑娘别嫌我妄自尊大才好。”
黛玉叹道:“我倒盼着有人教我这些该知道该留心的事情。”
接着,她迟疑了一下,问道:“你适才说,婆媳不睦,难道古来婆媳真的是天敌?你故事中那个女孩子的表哥呢?为什么没有帮她?宝玉,宝玉他总是不同的。”
“只说天敌二字太简便了,外头那些做婆婆的,纵然儿媳妇是自己中意的,若是儿子媳妇夫妻情深,略亲厚些儿,就认为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然后自己坐着媳妇站着,自己吃着媳妇饿着,自己躺着媳妇给捶腿,这还是满意的媳妇呢。若是不喜欢的媳妇,不知道有多少手段折磨!”雪雁知道她是担心王夫人的态度,毕竟她还是很相信父亲和外祖母的约定。
就着帐子外的灯光,瞅着黛玉小脸煞白,雪雁硬着心肠,道:“那个女孩子的表哥虽然心地善良,但平时性情十分软弱,不知多少丫头为他所累,他却没有一点儿担当,那个女孩子死的时候,他也没有丝毫作为,只知痛哭不已。后来那女孩子的舅母做主娶自己的外甥女,那表哥老老实实地听话娶了,生儿育女,并没有任何反对。”
关于宝玉婚后出家,很多人说他情深意重,雪雁可不这样认为。
宝玉的想法是,即使原配死了,他也得过得好好的,然后再找一个,只把这个原配放在心里就行了,这种想法不错,他也是这么做的,娶了宝钗。
可是他之所以出家,其实是因为贾家被抄,他不惯世态炎凉,吃不了雪夜围破毡寒冬噎酸齑的苦处,然后才弃宝钗之妻麝月之婢悬崖撒手出家去了,他出家的原因之一当然也有黛玉之死,可是黛玉之死却不是他出家的主要原因,不然为什么他不在黛玉死后宝钗结婚之前就出家?那样不是更能形容出他对爱情的失望和心如死灰么?还不用毁了宝钗的一生。
只可怜黛玉,死了还得背负着因她之死导致宝玉出家的名声,惹得生者怨恨。
所以雪雁对黛玉讲的故事只说到表哥娶妻生子,道:“那女孩子的表哥尚且如此,何况宝二爷?二太太对待姑娘的态度十分明显,由不得咱们自欺欺人,只是老太太看不透,总认为自己能迫使二太太妥协罢了。还有我前儿听说了一件事,事关宝二爷,不知姑娘可晓得?”
黛玉听到那表哥在那女孩子孤苦无依时无所为,已是面色苍白,待得说到宝玉,脸上又微微一红,旋即眼露好奇,道:“何事?我并没有听过。”
雪雁轻声道:“就是和宝二爷十分交好的小秦相公。我听说两人好得外面很是传了一番不好听的风言风语,而且东府里小蓉大奶奶送殡的时候,他们歇在尼姑庵里,小秦相公竟和小尼姑智能儿幽会,染了风寒,回来就病了,不想智能儿进城来探望,被秦老爷知道了撵出去,打了小秦相公一顿,自己也气死了,后来小秦相公伤于气死老父,遂也跟着死了。”
听到幽会二字,黛玉已是羞得拉着被子遮脸,嘴里悄悄嘟囔道:“好没羞,这些话也是你能从外面带进来说给我听的?仔细别人知道,反打你一顿!”
雪雁笑道:“这件事只有姑娘知道,难不成姑娘还告诉别人打杀我不成?”黛玉的好处就是能听得进别人的话,哪怕这个人是个丫头,若她没有将身边的贴身丫鬟视作姐妹,紫鹃焉能对她推心置腹?原著上真正小姐丫鬟情同姐妹的,只有她们这一对。
因此雪雁正色道:“姑娘想想,小蓉大奶奶刚死,小秦相公就做出那等事情,为人品性如何?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他交好帮他瞒着甚至觉得没有丝毫不妥的宝二爷又如何?”
黛玉闻言一怔,道:“宝玉也知道?”
她是个孝女,几次三番见到荣国府不着自己父母着素,心里早就不满了,只是秉性厚道,不肯记恨,如今一听宝玉竟然任由秦钟在长姐的丧礼上如此胡闹,不禁十分失望。
“听说是知道的,还帮忙瞒着众人。据说小秦相公在老太太房里抱着智能儿,宝二爷一点儿都没露出,也没劝解。姑娘听听,这到底算什么?那可是老太太的房间。”雪雁沉声道,她将事实告诉黛玉,是是非非全靠黛玉自己分辨,她不予置评。
不知黑暗之污秽,哪知光明之美好?
黛玉只需知道宝玉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必自己说什么宝玉不为良配等语,她自己就知道应该远着宝玉了,毕竟她在原著上看到的尽是宝玉的好处,不知其纨绔的一面。
果然,黛玉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有些儿晚了,熄灯睡罢。”
雪雁方坐起身,披着黛玉家常起夜时穿的狐腋满襟的暖袄,撩开帐子探身吹熄了灯,重新回身放下帐子脱了袄,与黛玉同被而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