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沅怕一开口,便情难自已。
于是只能噙泪颔首,决心转身离去,不敢滞留,更不敢回头。
路过门口时,初沅果然瞧见了守在外边的的那两个狎司。
他们捂着肚子佝偻着,面色发白,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在初沅经过时,也只是心不在焉地抬头扫了眼,便将她当成琼羽放了出去。
初沅始终绷着心弦,不敢露出半分端倪。直到过了转角,离开了他们的视线,她才松了口气,加快脚步往浮梦苑的后门而去。
有琼羽的身份作掩,再加上事先规划好的路线,初沅这一路几乎是通畅无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很快,她就避开柳三娘布下的眼线,绕到了浮梦苑后边的七里港河畔。
与此同时,一个身着裋褐、头戴斗笠的船夫,掌着船桨,从上游划了过来。
江上水雾弥漫,灯与月辉映,那叶扁舟破开了水波,晃晃悠悠地驶近,连带着船上的一盏灯笼,也摇摇欲坠。借着夜色,依稀可见灯罩上,笔墨书成的一个陈字。
一时间,初沅的脚步快过了心跳,疾步走到了岸边。
提裙登船之前,她骤然顿住,回首望向那幢灯火通明的楼阁,怅然低喃:姐姐,你可千万,一定,要好好的呀。
***
浮梦苑的二楼,琼羽一启开窗牖,便瞧见了水中央的那条船只。
为了防止姑娘们偷跑,浮梦苑外的这条水路几乎处于闭塞,对来往的船只也有着一定的限制,而今晚被放渡的,就唯有陈康太的这条船。
她眼看着那船头点起一盏微弱灯烛,示意事成,又看这那点光亮渐渐被黑夜吞噬,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绣帕。
琼羽啊琼羽,没想到今天,你也走到了这个算计姐妹的地步。
她低声叹道:初沅,莫要怪姐姐心狠,姐姐也实在是无路可走了。
青楼女子命不由己,但凡是进了这浮梦苑,往后的年华,便也只能在此蹉跎辗转委身于各色男人之间,任人玩赏攀折。
她何尝不想离开,可离开,谈何容易?
且不说她们的身契被捏在柳三娘的手里,在外寸步难行,单是以浮梦苑遍布扬州的眼线和势力,她们也插翅难飞,逃不出半步。
也就是初沅的年纪尚轻,摸不清楚这里的底细罢了。
所以要想跳出这个火坑,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为自己赎身。
可她们到手的那点赏钱,又如何能填满柳三娘的欲壑?
被困青楼的女子,从来就握不住自己的命运。
琼羽在欢场逢迎了六年,挣扎了太久,也期盼了太久,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县丞之子吴二的垂怜,可以跟着他离开。
然,她满心的欢喜,却尽数湮灭在了初沅献舞那日。
她眼看着,方才还对她言笑晏晏的郎君,下一刻,就被台上的曼妙身姿吸引了所有注意,满眼痴迷满心沉醉,甚至对她的斟酒献媚,都置若罔闻。
从那以后,吴二的心思便被初沅分去了大半。
经常是,他搂着她,眼睛却望着初沅那个方向。
琼羽知道,在吴县丞的约束下,吴二是绝不可能同时带着两个青楼女回去的。
所以,他要么是为了初沅放弃她,要么,就断了对初沅的念想
思及此,琼羽不忍心地闭了闭眼,抬手将窗阖上。
她和初沅相伴着长大,是断不会为此伤及她性命的,但之后初沅能否安然归来,就完全不在她的掌控之中了。
说到底,接走初沅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好心的表兄,甘愿为她们犯险。
他不过是个拿钱办事的地痞无赖,按吩咐去毁了初沅罢。
今晚过后,初沅就会失去清白和美貌,败为柳三娘手里的一枚弃子。
到时候,吴二自然会把目光重新转回她身上,按最初的承诺为她赎身。
待她进了县丞府,有了身份,自然还会念及这多年的情分,再回来接走初沅。
如此,她们便能一道脱离苦海
她也算真正地,帮到了初沅。
琼羽走到花梨木条案旁,端起加了迷药的冷茶,一饮而尽。
这杯茶下去,她就是初沅为了逃跑,而被下药迷晕的局外人。今晚的事情她毫不知情,也不曾参与。
从始至终,都是初沅一个人的策划,和她没有任何干系。
琼羽伏在案上,等待药效发挥作用时,极缓慢地勾起了一丝微笑。
等柳三娘发现她被迷晕,识破她们的计划时,想必那边的陈康太,也已经得手了吧
第四章
离岸的船只拨开层层涟漪,沿着七里港行远。
慢慢地,那岸上的浮梦苑凝缩成了一粒光点,细微地闪烁着,就仿若跌落人间的星子,遥远得再不能触及。
船上,初沅痴痴望着那个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她总觉得,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梦,眨眨眼便会破灭。等梦醒了,她又会回到那个醉生梦死的烟柳繁华地,身不由己,命不由己。
直到,陈康太的一声笑言,将她拉回了真正的现实。
陈康太是个四十左右的壮年男子,肤色黝黑,膀大腰圆,笑起来时满脸横肉,瞧着,便是个常年在外跑动,健壮且油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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