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泪重重,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顾千帆找到了一篇记录,上面写着:宁边军都巡检史赵谦,邓州人,景德元年移镇东光县,两国和议,诏令各城闭门不出,谦有违,台谏弹之。辩曰有北人劫掠县外乡民,不得忍,乃出。后杖十五,流三千里,其妻曹氏并女一人,没为官奴。读到最后一行字时,顾千帆的手猛烈地颤抖了起来。将校擅自发兵,不过数年劳役。赵盼儿的父亲怎么会成了杖十五,流三千里,妻女没入贱籍的重罪?!而且,两国议和分明是景德元年年末之事,六月时节,赵谦等人为何就能因为抗命而入狱;这种边境将校的追捕审问,又何至劳动向来只是天子亲兵、甚少出京的皇城司?
案卷架的重重阴影,将顾千帆压得喘不气来。他几乎是凭着直觉,急切地翻阅着其他的卷册,终于,在一本卷册中,他断续看到了几个零乱的字句:左司谏萧钦言以赵谦抗旨、祸乱两国和议弹之
顾千帆手中的卷册,砰然掉落在了地上。
西京某座豪华宅院中,一个喝得半醉、被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伎簇拥着的年轻衙内狠狠地将一本书册摔落在站在阶下的欧阳旭面前。
我要的是那种花团锦簇的文章,居然拿几句破诗就想糊弄我?你这探花郎,不会是假的吧?那衙内的语气趾高气扬,陪在他身边的那群女伎掩口笑了起来。
欧阳旭只觉得奇耻大辱,可他想到这个不学无术之徒能帮他见到抱一仙师,他也只能暂时放下一身傲骨。欧阳旭赔着笑道:衙内教训的是,不过在下这么做也是替您考虑。毕竟夏宴上的诗词歌赋,也需要您亲笔写出来,这诗赋越长,就越费您精神不是?
那衙内一时被欧阳旭说服了,可就算是最短的诗,背起来也太劳神,他想了想道:也罢,那你就再去给我拟几条对子出来,要千古绝对的那种!好好的给我捉刀,只要我这回在夏宴上能大出风头,我包你能见到我舅舅!
欧阳旭强压下心中的鄙夷,忙不迭地应了下来,点头哈腰地退出屋外。
宅外小雨纷飞,欧阳旭脸上的阿谀笑容像是被人用刀刻上去的,一直到他走出大宅才渐渐消失。待门房关上大门之后,欧阳旭对着大门啐了一口。
见道童地抱着伞等在远处,欧阳旭将气撒在他的身上:不是叫你在门外头等着吗?站那么远,想淋坏我不成?
道童指了指身后,怯生生地禀告:有位老官人找您。
欧阳旭向着道童指示的方向望去,但见青衫瘦骨的柯政,正一脸霜寒地持伞站在远处。
欧阳旭心中大惊,忙疾步上前:恩师,您老人家怎么来西京了?
然而柯政的眼神中掺杂着失望与鄙夷,他语声中难掩愤怒:别叫老夫恩师,老夫当不起!老夫奉旨出京就任,途经此处,听说你在这为官,便想来探望一番,没想,这西京城里居然人尽皆知,你为了讨好妖道,竟然做了他家外甥的清客!老夫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在万千俊杰之中,点了你这个甘为商贾捉刀的探花郎!
欧阳旭脸色陡然变得雪白,他不顾风雨,猛然跪下:请恩师听我一言,学生此举,完全是逼不得已!他扯着柯政的长袍下摆,言辞凄切:学生自幼读圣贤书,岂能苟同怪力乱神?但学生既受皇命寻封抱一道长,若不能早日回京复命,便是有负圣恩说到这里,欧阳旭激动地伸出手去拉柯政的衣摆。
柯政冷笑着后退一步:这差使难道不是你自己求来的吗?
欧阳旭抓住柯政衣摆的手略微一松,又马上不甘心地攥紧:不是!学生是被刘后陷害的!
柯政闻言一愕,皱了皱眉。
欧阳旭见事情尚有转机,马上编造道:学生曾与高妃之内侄订婚,刘后素与高妃不和,便让人伪装成高妃亲信,在学生入宫觐见官家之时传信,告诉我务必要在官家面前赞扬道家,学生无知,被其蒙骗,这才误领了宫观官之职!后来高家嫌我丢脸,逼着我退婚,我不过迟疑了一会儿,便被他们屡加侮辱!西京诸官畏惧高家权势,对我不仅百般冷遇,还处处为难。以至于我穷困潦倒,一度只能在破庙栖身,最后在刀剑相加之下,忍辱毁婚!以上种种,学生绝无虚言,不信,您可以问他!
道童见欧阳旭泪流满面地指着自己,连忙附和:是的,是的,那天好大的雨,那些官爷,拿着剑,在庙里对我们想到那天危险的情景,道童也哽咽起来。
柯政听到这里,眸光微微一闪。
见柯政有所松动,欧阳旭忙道:他们越这样害我,学生就越不想认输,所以,学生虽然明知柯政浸淫官场大半辈子,或许能被萧钦言这样的对手斗倒,但绝不会被欧阳旭这种小伎俩轻易骗倒,他知道这事情未必是欧阳旭凭空捏造,可欧阳旭绝不可能像他自己说的这般清白。他无意深究事情原委,直接打断道:行了。你无非就是告诉老夫你实有苦衷,不得为之。可欧阳旭,你可曾记得鹿鸣筵上老夫曾对你叮嘱过什么?士大夫命可折,气节不可折。牢记风骨两字,才是做人的根本!今日你可以为了早日回京而讨好一介白丁,那明日你会不会为了升官而媚上,而成为萧钦言第二?白麻纸上一旦染了墨,便再也不是干净的了,这道理,你明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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