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好好闻言甜蜜一笑,池衙内虽然是个混世魔王,但对她一向上心。她大大方方地说:没错。我听说他在外头又闯了祸,才想着过来瞧一瞧,他那个人啊,是有点莽撞,可我敢担保,他绝对没有恶意。
宋引章神色黯然地叹了口气:他是没有,可别人有啊。知道我身在乐籍之后,他们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
张好好没想到像宋引章这样出色的乐伎竟会以自己的身份为耻,不禁正色道:当然会不对了。因为他们知道以后再想听到这样的曲子,就势比登天了啊。你有这样的琵琶神技,那就算是东京的达官贵人们想听一曲,至少也要排上好几天的队,花上好几十贯啊。
宋引章愣住了,不敢置信地问:他们不是瞧不起我?
张好好伸手扳直了宋引章的腰:引章妹子,你怎么一提起乐营教坊,就一副抬不起头来的样子?咱们是靠本事吃皇粮的人!挺起腰,直起背,抬起下巴来!
宋引章不由自主地听她的号令,但还是结结巴巴地说:可是乐籍毕竟是贱籍啊。
张好好自豪地站了起来,高声道:贱籍又怎么了?平日里不愁吃喝,文人墨客们捧着,高官贵爵们敬着,既不需像平常市伎私伎那样卖身媚俗,又不像闺阁千金那样处处拘束;成天价的穿金戴玉,呼奴携婢,又哪里不如那些升斗小民了?你知道东京多少百姓在羡慕我吗?一个状元八品官,每个月的俸禄也不过十五贯,还不抵我半支曲子的钱呢!多少当官儿的一辈子都没见过官家,我呢,今年才二十三岁,官家和娘娘就亲口夸了我两回,两回!
宋引章被张好好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夺目光芒深深震慑住了,她不由惊叹,难道乐籍中人也能如此自信耀眼吗?
张好好说得越来越激动,单论籍册,我们不算良民。可我们贱在哪了?被狠心的爹娘卖了,能叫贱?被亲戚牵连没入奴籍了,能叫贱?可那不是我们的错,只是我们命不好!我问你,为了练琵琶,你是不是经常两更睡五更起,是不是别的姐妹们玩的时候,你都在费尽心思琢磨技艺,是不是把琵琶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前面几问,宋引章都摇摇头,后面却频频点头。
见宋引章如此,张好好满意地笑了:这就对了,和我一样。你记好了,靠着自个儿本事吃饭,咱们活得堂堂正正,正大光明!
宋引章的眼睛蓦然亮了起来,在张好好的点拨下,似乎一切都不同了。宋引章突然想起来孙三娘还在树下等她,她忙与张好好道了别,匆匆朝约定的地点跑去。
此时,孙三娘也终于和掌柜娘子说清了情况。掌柜娘子热心地帮孙三娘和宋引章找了一辆马车,帮她们尽快赶去支援赵盼儿。
车中,孙三娘神采飞扬地讲着:没想到他们是真喜欢,瞧瞧,掌柜娘子送我的以前在钱塘,虽然也有人说我做得东西好吃,可远没他们这么捧场。
见宋引章没有回应,孙三娘以为她又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你怎么了?自从送走那个张好好,就跟丢了魂似的。
宋引章回过神来,眼中充满了光亮:我不是丢了魂,而是找着魂了。原来单靠自己的本事,就能得到官家士人的尊重。三娘姐,东京真是个好地方,我喜欢这里!
孙三娘赞同地点了点头,倘若可以,她简直不想离开东京了:没错,我也觉得这儿好!刚才掌柜娘子还说呢,东京人舍得花钱,又没宵禁,大小商户上万家,百行百业什么都有,只要是够勤快,哪怕当个伙计,都能混出个人样来!
待两人赶到欧阳旭家附近,只见赵盼儿与何四及其手下正坐在树荫下休息,欧阳家的大门依然禁闭,看来欧阳旭是打定主意要做缩头乌龟了。
何四和手下人狼吞虎咽地吃着孙三娘带来的点心,众人都被孙三娘的手艺折服了。孙三娘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些糕点其实在是江南比较常见,可在这么富庶的东京城竟然还成了新奇玩意儿。
赵盼儿拿起另一只还没打开的食盒交给何四:这个,麻烦带给池衙内,就说今日多有得罪,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何四眼睛都绿了:这么多,全都给他?我们能不能就一个,每人就一个,反正衙内也吃不了那么多。一众手下也以期盼的眼光看着赵盼儿。赵盼儿摇着头泼灭了何四等人的幻想。
吃完了糕点,赵盼儿望了望逐渐西沉的太阳:时辰到了没有?到了就继续再喊。众人忙站成一条直线。何四提议道:赵娘子,我们在这都叫了好几个时辰了,里面也没什么动静。依我说,要不来个狠的?比如,去找几个哭丧的堵门口?
赵盼儿微有犹豫,最终摇摇头道:现在还不行,明天他要是还这样闭门不出再说。
何四虽然觉得对付这种烂人不能心软,但还是依着赵盼儿的意思带着手下走到欧阳家门口,齐声喊起了有借无还,天理难安的口号。
原本远远在一边看着的几个百姓顿时围了过来,饶有兴趣地指点议论。见有人围观,何四等人喊得愈发起劲儿。
孙三娘光看还觉得不出气,冲着禁闭的大门豪爽高呼:欧阳旭,你要是个男人,就别缩在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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