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书生姜宛卿越看越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在何时何地见过。
越是想不起来,便越是忍不住看了又看。
风昭然握在她肩上的手忽然紧了紧,低低道:别看了,那是位姑娘。
!
姜宛卿想起来了。
庆州姚城县丞沈怀恩,在治水之时提出了双层筑堤之法,其子沈慕随侍在侧,出力不少。风昭然那时已经登基,论功行赏,封沈怀恩为庆州太守,沈慕为工部侍郎。
但沈慕没有接受这个官职,坦承自己乃是女子之身,一时被称为当世奇女子。
风昭然没有治沈慕的欺君之罪,反让她去见皇后。
当时人们都说风昭然这是打算将沈慕纳入后宫。
姜宛卿那时病得还不那么厉害,就在后宫召见了这位沈姑娘。
沈姑娘原名沈慕儿,她与父亲走遍了天下名山大川,绘过水纹图形,于治水一道甚有造诣,不弱于男子。
姜宛卿听她讲述山川河泽,身虽不能至,心却向往之,像是随着沈慕儿在山下游历了一遍。
那段时间她很喜欢召沈慕儿入宫,直到她病得实在坐不起来了,才不得不停止。
那大约是她离世前最后一段有趣的时光。
当时沈慕儿被封为县主,入宫拜见皇后,自然要按品大妆,胭脂施得严实,且沈县主化妆的技术显然不如治水的技术,眉描得太弯,唇涂得太小,总之与此时的男装模样相去甚远,姜宛卿一时竟没认出来。
男装的沈慕儿清秀中透着英气,显然比那严实的女妆更适合她。
姜宛卿忍不住朝她微微一笑。
沈慕儿微微有些意外,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身已经被戳穿了,只见这位小娘子明艳娇柔,容光照人,被夫君搂在怀里,一看便是在闺阁深处被娇养着长大的,没想到胆子倒是挺大。
但这笑容明朗温暖,像是旅人长途跋涉后送到面前的一盏热茶,让人见了心中十分妥贴。
沈慕儿便也点头回礼,报之一笑。
风昭然突然加快了脚步。
他腿长,步子本来就大,原是顺着姜宛卿的步子慢慢走,此时步子一快,姜宛卿便有点跟不上了。
好在他一直搂着她的肩,算是半扶半带,姜宛卿倒也没那么吃力。
只是他的脸色似乎不大好看。
到了驿站之后,姜宛卿先回房了。
上一世她足不出驿站,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道风昭然有没有遇见沈慕儿。
但黄河决堤,姚城受灾最是严重,风昭然上一世去的便是姚城。
沈慕儿同她的老仆进了风昭然房中,一待便是一整个下午,直到天黑才离开。
老臣一切听从殿下安排,静候殿下佳音。
说话的却是那名老仆。
沈慕儿则站在老仆身后,神情恭敬。
姜宛卿这才明白,老仆竟然就是沈怀恩。
父女俩变成了主仆俩,也算是用尽了巧思,只可惜还是被人盯上了。
请稍等。姜宛卿取出新买的棉鞋,送给沈慕儿,天寒地冻,你脚上的鞋已经坏了,穿这一双吧。
沈慕儿有几分讶然,也有几分感激:谢娘娘。
不用谢,这是感谢你给我上一世人生最后一程里送来的暖和光。
姜宛卿在心里道。
这一世她们的缘分怕是仅此一见,若是有缘的话,她很愿意和沈慕儿再成为朋友。
殿下心怀天下,娘娘宅心仁厚,实乃我大央之福啊。沈怀恩感慨道,老臣相信这回水患能解了。
风昭然道:必如沈公所愿。
沈怀恩领着沈慕儿叩头而去。
几名羽林卫换上了夜行衣,隐入黑暗中,跟上沈家父女。
有风昭然插手相助,沈家父女定然无虞。
姜宛卿一个字也没有多问,朝风昭然福了福身,便打算回自己房中。
太子妃。
风昭然在后面唤住她,过来,孤有话问你。
姜宛卿发现了风昭然有个习惯。
心情好时,会叫她五妹妹,心情不好时,便叫她太子妃。
自从离开京城,姜宛卿已经好些天没听到太子妃三个字了。
她跟着风昭然进了房间。
小橙子已经在铺床叠被,见姜宛卿进来,便轻手轻脚地退下。
姜宛卿觉得他误会了,风昭然绝不是叫她来侍寝的。
风昭然在席案后坐下,屋子里点着炭盆,盆上烧着水,此时水开了,风昭然提过来,泡了一壶茶。
斟了两杯,一杯推到姜宛卿面前。
姜宛卿道了谢,却没喝。
反正他肯定也不是叫她来喝茶的。
风昭然倒是端起杯子,慢慢品起茶来。
小城驿站的茶叶能有多好?也不知道他在品个什么鬼。
姜宛卿悄悄在心里腹诽着,掩起袖子,十分文雅地打了个哈欠,提醒他,他再不说话,她都要睡着了。
风昭然终于舍得把茶杯搁回桌上了,但指腹仍在杯沿上摩梭。
姜宛卿知道这是他思索重大难题之时的习惯,倒是有些意外,不知他现在遇到了什么让他头疼的大麻烦。
太子妃曾经说过,嫁给孤并非自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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