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我吴夏士是什么人?若是不能将你这伤盖得毫无痕迹,我怎敢要价二十两黄金?吴夏士说着,忽地瞄到他腰间别着的佩刀。
那刀看上去样貌平平,黑底浮雕,刀柄处隐隐像是火纹。
吴夏士看得并不真切,问道:你这佩刀上雕的是什么纹样?拿来我看看。
看什么看,不许乱碰。宗锦不客气道,雕的是三丛火,三丛火见过没有?就是尉迟家的家纹呗,见过。吴夏士道,赫连的兵,佩刀是尉迟家的哈哈,有意思。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你心里就没什么想留在身上的?吴夏士转而问,若真没有,那我可随便弄了。
没有,你爱怎么弄就怎么弄。
行。
吴夏士再隔空比划了两下那字迹的大小,转手拿过盒子里的瓷瓶,倒出黑色的墨在小盏中。宗锦就看着他拿起针,在火上烤过后再点进墨里。针头染成了黑,朝着他一点点靠近,很快就要刺破他的皮肤。
就在这瞬间,宗锦突然往后躲了躲:等等!
吴夏士一挑眉:你不会还没开始就怕疼了吧?
不是!宗锦道,我想好了,就三丛火。
他说着,缓缓抽出那把沉重的刀,刀身上的暗纹在他的动作间仿佛在摇曳着的火。
丛刃出了鞘,被宗锦放在了桌面上:就刀身上这个。
好。
针尖刺破他的皮肤,扎到内里还未完全长好的新肉上。痛,果真是痛,并非刀伤箭伤那种能让人死去活来的剧痛,却是持续不断的疼。吴夏士一针一针点着墨,在他的耻辱之上一点点地勾画着新的纹路。宗锦能忍住这疼,但控制不了自己额上豆大的汗珠正往外渗。
那些汗沾湿他的头发,顺着他的皮肤往下滑,滑进眼角。
宗锦尽量保证着不动,缓慢抬手揉了揉眼,视线便不自觉地落在了丛刃的刀尖上。
许多记忆就在此刻无端的浮现,他年少时在尉迟家的院子里练刀,弟弟尉迟崇跟在他身后左一句兄长右一句兄长。
还有父亲,还有父亲临终前的话。
莫要让尉迟家这一脉绝后。
他这辈子是和赫连恒分不开了,那自然无后;而小崇,小崇与司马太芙的孩子算算日子,约是再有阵子便要落地。若是时局没有变化,这孩子虽然流着尉迟家的血,定然也会被冠姓司马,作为司马家的继承人培养。
若想不辜负父亲的话,尉迟崇的孩子就必得姓尉迟。
也就必得让司马家臣服。
想起这些事,吴夏士的针是如何密密麻麻地落在他肉上的,他几乎都已经感觉不到。他满脑子都是北堂列的背叛,神神秘秘的洛氏,还有洛辰欢与申屠文三,再加上雍门飞收到的密信。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他胸口里乱窜,可又扑朔迷离得很,怎么也抓不住关键。
他隐隐觉得要变天了,数十年御三家和他们的盟友明争暗斗却维系着平衡的局面,就要改变了。
只是这改变并非因为赫连先后收服枞坂和东廷,而是因为别的什么,他们还未想明白的。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宗锦脸色都疼成煞白,可愣是没有哼过一声疼,甚至连抽气声都压抑着。
吴夏士敢要价二十两黄金,也正因为他拔群的手艺不过半个时辰,刺青已经完成了大半。刚开始他除了点墨,几乎手就没有远离过宗锦的下颌;桌上的小盏排成了一条,红的黄的颜料在盏中,吴夏士来回换着针,蘸着不同的颜色。现下他开始做做停停,下针数十下,便要停下来离远了看一看。
他也会趁着这中间的停顿,偶尔瞥两样宗锦的模样这小个子少年当真极能忍耐,嘴唇都白了,可却呼吸都没变沉,人也一动不动,垂着眼仿佛一尊石像。
再这么下去,他可要输了。
吴夏士这么琢磨着,在最后几针落针时,手稍微下重了点。
宗锦这才回过神,抬眼瞪他:你故意的吧?
那能呢?吴夏士笑起来,行了,我输你了。
他一边说,一边放下了针,转而去洗了把手:我小看你了,是条汉子。
那是。
这样吧,要么我作揖管你叫爷爷,要么我们交个朋友,吴夏士说,你怎么看?
哈?你这是想赖账?
那可不是,吴夏士擦了擦手,从箱子里拿出一面打磨得极其平整的镜子到他眼前,我除了刺青,还做点情报生意,与我交朋友,百利无一害。
第二百零六章 月下坊
镜子里映出他的脸,他因疼痛而流的汗还未擦干,脸色也煞白,看起来糟糕得很。
他看见的是自己是正脸,这张脸仍旧漂亮,他已不再对它感到陌生。吴夏士自然是让他来看看刺青如何,可宗锦却有些不敢侧头看。
从那晚烙铁烫伤他之后,他再没敢照镜子;即便是洗脸、喝水,哪怕只是路过水缸,他都会刻意地将视线挪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