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弘怒火中烧,赫连恒依然平静如止水。
他端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接着起身,朝向白鹿弘作揖施礼,态度与动作都让人挑不出半句不是。
西鹿君不必急于作答,我当静候佳音。
赫连恒说完便离开,留白鹿弘一人在那处表情难堪。
不管白鹿父女说得如何好听,赫连恒自始至终都未曾动过迎娶白鹿棠的心思。
他心上那人挥之不去,哪怕是应付着为大局娶个女子入府,他也是不愿。哪怕那人已经逝世多时。
他在街头穿行而过,不少人被他不凡的气质所吸引,再看清楚他身上的四棱纹后更是忍不住交头接耳。但他仿佛感觉不到般,借着晚间的冷风疏散着酒意。
天都城里热闹繁华,于他而言,却不如轲州来得自在。
天下人只以为赫连稳坐第一家,迟早是要挥军北上,取千代而代之。也许上一代,再上一代赫连恒的长辈们都是那么想的。但却无人知晓,他从未觊觎过皇位。
他对这天下,本无兴趣。
以赫连家的势大,氏族之间无论如何斗争,总不敢随意地对他下手。他便可以自在地活在治地,不必管那些尔虞我诈。可尉迟岚想打,他便奉陪,为的不过是跟那人多见几次,最好能将人活捉回去。
尉迟岚死后,又来了个宗锦,吵着嚷着要打。
还大言不惭地说要将天下打了送给他。
想起宗锦他便不自觉地勾唇,尔后很快又恢复如常,在天都城的街头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直到沿街的铺子开始打烊收拾,街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赫连恒才回到驿馆门前。守门的兵卒一见他便颔首施礼,赫连恒连应答都懒得应,顺着进门那座石桥往深处走。
树梢上挂着的灯笼都点亮了,昏黄的光映着枝丫,映着水池中的锦鲤,赫连恒难得放松地欣赏着,隐隐能听见院落深处有些动静。
谁人的脚踩断了枯枝,手里的刀又破开了寒风。
赫连恒循声而去,竟走到了连灯都未点的驿馆一角。
好在今夜仍有月光。
男人在树下阴影里停驻,见着眼前这幕时,心竟突兀地漏了一拍。
无人的偏院中,少年身着劲装,左手持长刀,腰挺得笔直。月光落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影勾勒成一副写意山水画。那刀很长,比一般的刀要长出五寸不止;而少年身形太纤细,能提得起这把刀都显难得。
可他不止是提着刀而已,还是提着刀正舞动,一劈,便将风斩断;一挑,好似要划开天际。
他再挥刀而出,臂膀绷成一条笔直的线,只片刻停顿,接着反手砍出下一刀。
月光太好,好就好在恰巧能照亮他的剪影,却还有些许朦胧。
赫连恒看得怔住,兴许是因为和白鹿弘喝得那二两酒不,没有兴许,他知道那二两酒对他而言和水没什么分别。只是因为在月下练手的宗锦太好看,飒爽又灵动,一招一式都显得那样完美。
他无意识地往前走了半步,谁知刚好踩断了某根枯枝。
谁?!一声低沉的呵斥传来,赫连恒再抬头时,宗锦的刀尖已朝向自己。
男人走出去,从影下走入月光里。
是我,男人说,我还以为这几日你会休息。
宗锦在赫连府里待着的时候,无一日不在炼体。
鬼鬼祟祟的偷看什么?宗锦不爽道,怎么我在这里锻炼锻炼碍着你迎娶新欢了吗?
话里的阴阳怪气,赫连恒就像听不见似的;他朝宗锦走过去,手扶上自己的佩刀:我陪你过几招。
当真?宗锦立刻坏笑起来,那我要是砍伤了你,可不能算我的错。
要你能伤到我才行。
来!
赫连恒拔刀,斜斜指着地面;他那华服宽大的袖口垂着,配上刀光,竟有种要取人首级的压迫感。宗锦顿时认真起来,紧盯着赫连恒,与他保持着恰当地距离,正在等候出手的时机。
率先攻上来的是赫连恒,男人面无表情,动作利落而迅猛,长刀朝着宗锦的面门而去。
宗锦反应得极快,抬手便用刀刃架住对方的攻击,两柄长刀相撞,清脆的声响荡漾开来。这一接之下,赫连恒有些许惊讶宗锦惯用右手,练左手不过两月时间;可他所感觉到的力道,竟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孱弱。紧接着,宗锦看准了时机,用力将赫连恒的刀往旁一挑,趁势躲闪开,转而又伏低了的身体,贴地而行,急急往赫连恒的要害进攻。
二人有来有往,兵刃相接之声不断,在偏院中似有回声。
但也就片刻功夫,赫连恒的刀便架在了宗锦肩头,刀刃离他的脖颈不过一寸。
你输了。赫连恒轻声道。
宗锦定在了那里,霎时间无法再动弹,只剩胸口还在剧烈起伏。他缓了缓才道:我输了。
以左手而论,已经不错。赫连恒不咸不淡地称赞了句,就要收刀。
而宗锦就在等着他收刀!
那瞬间,宗锦突然侧压下腰,躲开赫连恒的刀刃,趁其不备地往对方肩头一劈:兵不厌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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