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莲音想着江蓠自到了宰辅府,一直未出去,便干脆挑起帘子,为她一一介绍起沿路的风景来。
大梁建国百年,正值盛世,青石板路面开阔,道路两旁街铺林立,坊门已开,陆陆续续有人走出来。
讨生活的讨生活,穿着乌纱帽、坐了驴车马车去衙门点卯的点卯,等等,一派升平之象。
江蓠专注地看着,就在这时,一阵“嘚嘚儿”声,一群少年郎君自远处打马而来,不一会就呼啸着掠过马车,激起一片尘土。
行人纷纷闪避。
一位坐着骡子的官员扶着歪倒的乌纱帽,气得在后面跳脚,骂:“一群纨绔!纨绔!本官今日非得在圣上面前,参你们爹一本不可!”
褚莲音摇头:“一大清早的…”
她叫住一个经过马车、骑了匹白马远远坠在后面的少年郎:“杜公子,森柏那帮人在做什么?”
那郎君原来面上还恹恹,忽听一道清丽的声音唤自己,忙回头,待见到车帘后那张端庄秀丽的脸庞,下意识便拉住马。
他拱手作了个揖:“原来是褚小姐。”
“森柏他们怎么了?一大清早的闹这么大动静。”
是怕御史台找不到东西参么?
通常来说,天子脚下的纨绔,那也是会看眼色的纨绔。
小错敢犯,大错却是万万不会沾的。
这等闹市策马,若被御史台参到圣上面前,每天被御史台鸡毛蒜皮的事扰得烦的圣上兴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纨绔的爹们却不是吃素的,非得将家里不肖子孙削层皮不可--
所以,一般说来,这般高调的做派,森柏那个精明的人是不会太犯的。
“森柏和李岫打了个赌,赌谁先到书院门口,输了的人要包对方半年挑粪的工作。”
褚莲音一听,顿时懂了。
“赌得很大啊…”
勋贵子弟里,谁愿意干挑粪这又臭又脏的活呢。
可偏偏白鹿书院的规矩不同,创院的白山老人有个理念:不懂稼穑,就不懂民生,不懂民生,如何为官作宰。
所以,书院里的学生,不管是何等出生,一定要会种田,要知道四时良辰、民生疾苦,从育种到收割,一律亲自动手。
为此,书院还在京畿附近租了百亩良田,每一块田地都由学生自己打理,以最后产出作为考核标准之一--
而整个种田过程中,最让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们讨厌的,便是挑粪理肥的工作了。
也难怪森柏他们宁愿冒着被阿爹暴打一顿的险,也要打这个赌了。
就是褚莲音自己都有些动心。
不过…
罢了。
她看看旁边柔柔弱弱的江蓠,心道:自己那份倒是无所谓,进了书院后,让表妹这般的弱女子去挑粪,着实有些…
褚莲音在看江蓠,马车外那骑着马的少年郎顺着她视线,自然也见到了马车内安安静静坐在一隅的女子,他脑中“嗡”地一声,下意识就冒出一句: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原以为身为汴京双姝的褚小姐已经够美,而此时,那隐在马车内、被朦朦胧胧光线笼罩的女子,却更是绝美。
她坐在那,便自带芬芳,如幽兰空谷。
“这位小姐是…”
少年郎的脸立刻红了。
褚莲音警惕地望向他:“我表妹。”
“原来这便是你之前说的表妹,表妹见过则个。”
少年郎又作揖。
“哪个是你表妹?”褚莲音道,“杜公子莫乱攀亲戚。”
杜公子摸摸鼻子,正要再说,余光瞥过街道一角,突然道:“是朝玉公子!”
“朝玉?他回来了?”
褚莲音惊喜地道。
江蓠也顺着两人视线往外看去,却只见一人牵着一匹白马,萧萧肃肃走在街市,等要再看,却已经看不见了。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姓杜的少年郎看着那背影消失之处,叹道,“我等还在为稼穑之事烦恼,朝玉公子却已经一路从汴京到肥水,又从肥水入川,将这大地山川踏遍了…听闻前一阵充州有流寇作乱,也是朝玉公子作了充州督军的幕僚,不费一兵一卒,以言将那一万流寇招了降了。”
“我辈读书人,当如是也。”
少年郎道,说完,拱手朝褚莲音道,“褚小姐慢走,我先行一步。”
姓杜的少年郎打马而走,褚莲音放下车帘,令车夫扬鞭快些。
唯有江蓠,安静地坐在那,什么都没想。
马车就这样一路到了书院。
书院门口挤挤挨挨地停了许多车,豪华的金丝楠木车,简朴的青帏小车,各色马儿,侍婢、书童…熙熙攘攘,不一而足。
宰辅府的马车根本挤不进去,停在了外围。
褚莲音率先跳下了车。
江蓠在车上,听着她和一道清朗温润的声音聊天,还未等她听清楚,便听褚莲音道:“阿蓠妹妹,下来吧。”
江蓠这才搭了眉黛的手下车,下车时,恰见一抹月白色身影,融入熙攘的人群。
真奇怪,那般多的人,她却一下看到了那道背影,飒飒许许,似一抹清冷的泉。
泉水流走了。
褚莲音回头,恰见江蓠表情,笑道:“那便是沈朝玉,以后介绍你认识。”
江蓠说了句“是”,便跟着褚莲音步行到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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